要不就索性讓她失憶一輩子別記起一絲一毫,重新活過,要不就是讓她在醒過來時,將失憶時所發生的片段全都忘得精光,偏偏它爛到了會讓人甦醒過來,又爛到了沒讓人將該遺忘的部分給抹掉。
可惡!
害她都不知道究竟是大師兄飽含著促狹玩味,來回盯著她和馬希堯的眼神比較讓她坐立難安,還是馬希堯那內斂深邃,專注地研究著她的眼神讓她渾身不自在。
因為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她孬種地逃離了天心閣。
他們也任她逃開,逕自談起了男人間的正經事,就當沒有她恢復記憶這回事。
枯坐在湖畔幾個時辰後,那原是在她頭頂上的日頭,早已由居中轉為了偏西。
斜陽映入湖心,水面上勾生出輕舞光影,身後飄來令人微醺的桂花香氣,天飄飄卻沒想改變她那不知該如何是好的仰首問天動作,也沒想理會脖頸愈來愈沉重的酸楚。
失憶過久,她得多花點時間來消化接受,並澄清思慮,以及更要緊的是,想好她的下一步究竟該怎麼做。
幸好在此處,人人都知曉她與大皇子關係特殊,沒人敢來打擾,讓她能安靜獨處。
驀地,天飄飄全身緊繃,因為她聽見一串刻意放輕的足音,朝她走來。
她轉頭瞇眸看向來人。
原來那人是月姣兮,她的大師嫂。
哼!看得出方才大師兄那句「神色不錯」,真是該轉給他這小妻子的。
此時的月姣兮雖是大腹便便,挺著個與她纖細的身子極為不符的大肚子,卻是面色光潔明朗,紅潤嬌羞,一看就知道是個備受夫君寵愛、幸福透頂的小女人。
天飄飄怏怏不悅地將視線收回。
她不想瞧見月姣兮幸福快樂的樣子,更不想瞧見她的肚子。
那個向她明明白白宣告著她的大師兄,不僅是早已讓人給奪走,且還已經藍田種玉,留下了鐵錚錚證據的肚子。
只可惜她的明顯排斥,並沒有嚇跑那膽子不大,還曾被她整蠱耍弄,離開她的夫君,跑到庵堂裡躲起來的小女人。
這個小笨蛋!難道忘了她是有毒,是會害人的嗎?當真如此不怕死?
天飄飄的心語月姣兮明顯沒接收到,她捱近天飄飄身邊,笑吟吟地坐下。
「飄飄!」
天飄飄聽見那把迷惑了她大師兄,嬌沁軟甜、怯生生的女嗓,但她閉上眼睛轉過頭假裝沒聽到,要她懂得識相點地快點滾開。
無視於天飄飄冷若冰山的反應,月姣兮語氣裡有著明顯歡喜。
「我真的好開心能在這裡遇見你。」
是嗎?只可惜我們想法不同,看見你,我一點也不開心。
「不騙你,你不見了的這幾個月裡,你大師兄經常惦記著你,三不五時就會差人回觀裡去問,他甚至還曾派人上過峨嵋,去那些你從前常去的地方找你。」
是嗎?可惜我聽了一點也不感動,因為他都是派人去的,而他的人,卻是留著陪你這大肚婆。天飄飄暗忖。
「沒想到我們居然能在這裡碰面,看見你沒事,更令人開心的是……」
月姣兮神色激動地伸手揪住天飄飄的手,搖呀晃地,終於搖開了那雙噙滿敵意的水眸,讓天飄飄看見了她的興奮。
「能夠見著與我相公生得一模一樣的孿生兄弟……」
天飄飄終於有了動作,冷冷地將月姣兮的小手甩掉。
「所以剛好可以塞給我這個沒人要,又愛使壞的小師妹,免得我再尋你們晦氣,這就是你開心的原因嗎?」
「不是這樣子的,飄飄!」月姣兮心急著想解釋。「哎呀!都怪我嘴笨,若是相公在就好了,他肯定能把我的意思解釋清楚。我的開心並不僅是因為大皇子和我家相公生得相似,而是因為——」
天飄飄冷嗤一聲打斷她的話。
「因為他貴為皇子,權傾朝野,我日後定當衣食無虞,你們就不必再為我是否會三餐不濟而擔心?」或者是良心不安?
「不!飄飄,你聽我說完。我開心是因為瞧見他看著你的眼神,熱辣辣的……」月姣兮既得努力將話解釋清楚,又得努力控制自己別臉紅。「就像……就像我家相公在瞧我時那樣,所以我知道,他是真心喜歡你的。」
天飄飄哼了一聲未說話,表面上雖是波瀾不興,卻其實已管不住心底暖流橫生了。
這是頭一遭,她以「馬希堯」這個名字在心頭忖度此人,而不再是混挾著一條模糊不清,似他非他的人影。
他,真是那樣地看著她嗎?熱辣辣地瞧著?
而她,又究竟是對這個男人懷抱著怎樣的心思?只是一抹替代幻影?還是早已凌越了那條舊有人影?
「你不覺得他很深情嗎?方纔我和他寢宮裡的宮娥們閒聊過了……」
見天飄飄低頭思付著她的話,似乎不再排拒她了,月姣兮大著膽子地往下說。
「他明明知道你愛的人不是他,且依他的身份,壓根不需為了一個女人委屈自己,但他寧可任由你將錯就錯,執意要你待在他身邊,想讓你習慣非他不可,想讓你慢慢領受、瞭解他的深情……」
月姣兮細聲細氣地又說了一堆話,但天飄飄全都聽不見。
在她的腦海裡,盤旋著那日馬希堯在哄慰她時,所說出的話語——
以前的事忘了就算了,給我時間,我會盡我所能的,將你腦海中那一片空白,重新填滿。
他說到做到,真的為她補上了空白,以他的方式,以他的深情。
所以她才能在失憶時依舊優遊自在,也才能在恢復記憶後,沒再因為大師兄的「背叛」而痛徹入骨,傷心難熬,是這樣子的嗎?
天飄飄回想起昔日她爬到馬希堯床上,逼他共枕而眠時,他的無奈縱容表情,想起了她在他胸前留下的牙印時,他的變臉離去。
想起了她以為他不要她,連家都不回時,她的驚惶失措,想起了他為了不想趁她失憶時佔她便宜,而窩在馬廄裡睡了一夜。
這些點點滴滴,那時看來或許並不出奇,卻在真相大白後,讓這一切都有了另一層不尋常的含意。
況且,當日她雖是將他誤認為大師兄,這才主動親近,但事實上她與馬希堯之間所發生的一切,早已超過她與大師兄之間曾有過的親密了。
她是曾在兒時賴睡在大師兄懷裡,逼他講故事,但她可不曾吻過大師兄,更別提那些……叫人心跳加速的臉紅片段。
幸好此時天色早已暗下,月姣兮又光顧著說話,沒看見她面紅過腮。
吸口氣收回神,天飄飄告訴自己目前該想的人不是馬希堯,而是月姣兮。
無論她與馬搖搖之間未來如何,她都沒打算讓她的「敵人」稱心快意。
沒錯!
她在心底重申:月姣兮對她而言永遠是敵人,搶走了她第一個喜歡上的男人的敵人!
回過神來,她才發現那隻小笨蛋以為她在聽她講話,居然愈講愈興奮。
「飄飄,等你以後快當娘時你就會知道,那種明明讓人給踹了一腳,卻被踹得很開心的感覺了,因為那是個小小生命,一個你與你……」姓月的小笨蛋羞紅了嬌美小臉。「心愛男人的愛情結晶。」
天飄飄冷眸瞟視,討厭瞧見那張總是滿溢著幸福光彩的小臉,討厭她真實無偽的甜蜜笑容。
這個笨蛋!說這些是打算示威還是想挑釁?
她難道不知道她永遠不可能跟自己心愛的男人有愛情結晶了嗎?因為她喜歡的男人已經讓她給搶走,再也要不回來了!
沒感覺出天飄飄心情再度變壞的月姣兮,仍然興匆匆地繼續說著。
「我剛剛在想,以後你生的娃娃一定會和我的長得神似,因為他們的爹可是孿生兄弟呢,咱們兩人既是師嫂又是姑嫂,孩子又生得像,真是好有緣分對不?啊,對了!」
月姣兮笑容甜蜜地將手腕上原是一雙的彩色絲環取下一條,塞給天飄飄。
「這是你大師兄為我肚裡的寶寶特意去買的,因為賣的人說它能為戴的人帶來幸福,現下我送給你一條,希望將來能瞧見它繫在你孩子的手上,就跟我們現在一樣感覺到幸福——」
天飄飄受不了地哼聲打斷她。
「無聊!你到底自說自話夠了沒有?想巴結我,下輩子吧!你說這玩意兒能為人帶來幸福是嗎?」
她舉起手中的彩色絲環,毫不留戀地往湖面拋去。
「成了!你的幸福現在呢……」天飄飄噙著一抹惡笑,「泡進水裡去了!」
話說完她轉身就走,不想見到對方那驟然失笑,一副想哭的神情。
但在天飄飄走開了幾步後,乍然聽見背後一聲撲通投水響,接著那些站得稍遠,負責照顧月姣兮的宮娥發出尖叫:「天夫人落水了!」她才知道那個姓月的小笨蛋,幹出了個怎樣的蠢事來。
就為了撿回一個商人隨口唬弄說能夠帶來幸福的飾物,她居然絲毫不顧自己身懷六甲,跳進水裡想找回她被人給拋去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