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素平靜地說:「不,我只是不想讓你跟著我受苦。離愁谷雖然小,但那畢竟是你的家鄉,有很多你熟悉的人和物。只要你想走,隨時可以離開,而這裡,卻不是想走就能走得掉的。」
公孫若慈盯著他,「其實只要你想走,你也隨時可以走,但我知道你不會。你這個人啊,有點愚忠,不過在我眼裡,也很可愛。」她嘻嘻一笑,將懷素拉倒。
懷素被關了足足三個月之後,第一個來看他們的是堅白。
堅白來之前心情非常複雜。曾經五皇子清越因為要娶平民女子被父皇軟禁,三個月後也是他先去探望清越,那時年僅二十六歲的清越竟在三個月中一下子憔悴了十歲似的,疲態盡顯,讓他嚇了一跳。
他很擔心,懷素是否能熬得住這三個月裡的寂寞日子。
誰知當他靠近懷素被關的小院時,就聽到一串響亮的笑聲,像是屬於懷素的,可是他從來沒聽過懷素這樣歡樂的笑。難道院子中還有別人?同時摻雜在他笑聲中的,還有一個女子銀鈴般的笑。這小院裡到底有幾個人?
堅白滿腹狐疑地推開院門,只見院子中一大片青石板被撬開來,翻出了黃土,種上一些東西,而懷素敞著上衣,挽起褲管,左手提著一桶水像是在給禾苗澆水,卻又將水潑向在院子裡躲來躲去、嬌笑著的一名女子。
這兩人玩得不亦樂乎,如孩童一般大笑著,絲毫沒有被軟禁的陰鬱痛苦,讓堅白看楞了。
懷素正和公孫若慈玩鬧著,因為公孫若慈突發奇想,要在這裡種一些瓜苗,說是等秋天到了,兩個人可以吃到自己種下的新鮮瓜果。於是懷素就陪著她一起翻土種菜,甚至親自澆水施肥。
剛剛公孫若慈故意往他臉上抹了一把黃土,懷素立刻用水桶裡的水反擊,兩個人就這樣鬧成一團。
堅白的到來並沒有引起他們的注意。懷素把水桶丟下,將公孫若慈捉進懷裡,反剪著她的雙手逼問,「還敢不敢再和我鬧了?」
公孫若慈身上又是水、又是汗的,笑得喘不過氣來,只好彎著身,笑著說:「再也不敢了,八皇子饒命!」
她不經意抬眼,看到呆呆站在院門口的堅白,一楞,拍了拍懷素的手,「你有客人來哦。」
懷素起初不信,這三個月裡,別說客人,就是宮中傳旨的太監都沒來一個,這會兒還會有誰來?轉身去看,沒想到竟看到了堅白,懷素也是一楞,然後直起身,放開了環抱著公孫若慈的手,對堅白淡淡一笑,「三哥,你怎麼來了?」
這一笑,倒沒有了兩人在三個月前「分手」時那麼冷淡疏離,堅白微微鬆了口氣。可是看清了懷素身邊那名掩著嘴偷笑的丫鬟時,眉頭又皺了起來。
難怪懷素即使被關在院中依然能自得其樂,原來是因為有她……
公孫若慈看了眼堅白,低聲對懷素說:「我給你們倒茶去,你們先說說話。」
第9章(2)
待公孫若慈走後,懷素用紮在腰上的半截衣服擦了擦汗,一擺手,「三哥,就坐在院子裡吧,這裡反而涼快些。」
堅白看看旁邊的石桌石凳,又看看一身農民打扮的懷素,再度皺眉,「你現在怎麼變成這個樣子?」
「什麼樣子?」懷素慢悠悠地穿好衣服,「三哥以為我會怎樣?過得生不如死?以淚洗面?還是形銷骨立?我天天吃得好、睡得好,還有活兒干,三哥看我是不是還胖了些?」
「懷素,你真的想這樣過一輩子?」堅白忍不住痛心疾首地點醒他,「我今日來,一半是因為私心,一半是因為公事。父皇讓我來看看你,你若有任何需要,三哥會幫你辦到,你若是想出去,三哥也會幫你求情。」
「不必,我在這裡挺好的,不想出去。」懷素笑嘻嘻,笑容和公孫若慈頗相似。「只是不能幫三哥爭奪帝位了,三哥自己小心,四哥那邊只怕還藏著不少陰謀詭計要陷害三哥呢。」
「你心中到底還是關心三哥的,那就不要讓三哥再為你牽腸掛肚了。」堅白誠摯地說,「眼下有一個好機會,是三哥救你出去的時機!父皇近來對太子有所不滿,聽聞太子正帶著一批人,準備給父皇上折子,讓父皇提前退位。
「父皇想找個信得過的人率領兵部,以防叛亂,但眼下他又信不過我們任何一人。今天我和父皇提起你,父皇也意有所動,倘若你肯軟下身說幾句好話,寫封信,我帶給父皇,說不定父皇馬上就會放你出來,還加封你為兵部總領。這總比你在這個小院子裡關一輩子強吧?」
懷素笑道:「三哥,你該知道我對權力沒有野心,當什麼官兒都無所謂。」
「但這一次是三哥需要你的幫助。你不是說,欠三哥的你早晚會還清嗎?你關在這裡,要怎麼還?」堅白陡然的疾言厲色,讓懷素怔了怔,答不上來。
堅白見他的神情稍有動容,便又緩和下語氣,「就算是你再幫三哥一次吧,我保證,只要你這次幫了三哥,我再也不去管你要和誰在一起。若有人要和你們為難,三哥也會全力幫你。」
懷素沉吟著,回頭看屋內,偏偏公孫若慈也不知道是真的去湖茶還是故意拖延時間,遲遲不出來。
他只好說:「三哥,可否給我幾天時間考慮一下?」
「這是自然,不過,三哥的時間並不多,明天我再來看你。」堅白突地回頭吩咐,「抬進來吧。」
原來院外還有兩名士卒,抬著一口箱子進來,放在院子一角。
「這裡都是給你的東西,你若喜歡就留下來,若不喜歡,叫人扔了就行。」堅白說完,又對他點點頭,然後邁步走了。
公孫若慈這才探探頭,走了出來,「你這位三哥老讓我覺得陰陽怪氣,一副老謀深算的樣子。」
懷素站在箱子邊,淡淡道:「皇室中的人,誰不是每天都在彼此算計?也怨不得他。他若不算計別人,別人就會算計他了。」
「箱子裡到底有什麼?」公孫若慈好奇地跳過來,搶先打開箱子。
懷素低下身去看,只見箱子裡的東西還真是琳琅滿目,最旁邊的是兩個劍匣,其中是堅白收藏多年,自己一直鍾愛,但不好意思和兄長索要的名劍。
中間是一個稍大一點的盒子,打開之後都是些零碎的小玩意兒,是他年少時在堅白府中玩過的,那些彈弓、小木棒,居然被堅白收藏得好好的。最右邊是兩個食盒,全是他平日最愛吃的小點心和燒鵝肉。
公孫若慈看遍之後,雖然不大清楚這些東西背後的故事,卻也能猜出個大概,於是她哼了幾聲,「就說你這個三哥老謀深算吧,為了說動你為他賣命,居然用了攻心術。」
懷素的手中握著一柄小木刺,輕聲道:「這是我最初學武時,三哥親手為我做的,後來我改用了真劍,這木劍我都不記得丟到哪裡去了,沒想到會在三哥手中收藏著。」
「嗯哼,他那時候就收藏著,為了今日好感動你啊。」她拿起一個食盒,看著裡面精緻的點心,不得不說她是饞了,但又不願意給堅白面子。懷素看出她那垂涎欲滴的表情,一笑,拉出另一個食盒,扯著她一起坐在石凳上,為她介紹,「這個糯米春卷,是三哥府裡的崔廚子做的,我本來不喜歡糯米黏黏的感覺,但是崔廚子做得甜而不膩,就像……」他側目給了她一個壞笑,「像你給我的感覺。」
公孫若慈趁勢撒嬌,「好啊,你的意思是不喜歡我黏著你對不對?」
「我說了,我喜歡甜而不膩的滋味。」他握住她的手,雖然笑著,但是神色漸漸沉穩下來,默默地拿出一個春卷,遞到她嘴邊,看著她吃下,過了半晌才道:「三哥的意思,你和我都明白,你的意見呢?」
她吃完這一個春卷,連頭都不抬又拿起第二個,「你問我做什麼?他來之後,你的心就亂了。你一直覺得欠他良多,既然他給了你一個還情的機會,你還等什麼?」
懷素有點訝異她這麼開明,公孫若慈瞥他一眼,笑著捏了捏他的腮幫子,「你以為我會哭喊著抱你的大腿,不許你去幫他嗎?算了吧,我從來不是那種女孩子。你只有幫了他,才能心無牽掛地和我在一起。」
「你不怕我這一去丟了性命嗎?」他丟出最殘忍的一個結局。
她沉默了一下,又聳聳肩笑了,「誰都會怕死啊,可是你這個位置,就是這樣的環境,我怕也沒用。大不了你死了,我陪著你一起死。」
「同生,不要共死。」懷素堅決地否定了她這個念頭,「我這輩子,只想和你同生,若有一天我不幸先你一步死了,你也得好好地活著!」
公孫若慈沒有反駁他的話,只是笑著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那麼遙遠的事情,也許還要好幾十年呢,我可懶得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