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寂,他——,不,應該說是她,才敢僅著單薄的衣衫,便到外頭來。
被那身衣衫束縛了一整天,她也想稍稍縱容自己,享受毫無拘束的輕鬆。
為了掩藏自己是個女子的事實,她平日只要一出房門,必定纏上布條束胸,外罩領口極高的衣衫,藏住沒有喉結的纖細項頸。
冬日還好,氣溫稍微低些,如果是夏日,炎炎的高溫,如火爐般烘烤著——常人穿著單薄的衣衫尚且難忍,更何況她還得做全副武裝,以避免被人發現她隱藏的秘密?
不過幸而她天生體溫偏低,較喜溫暖,所以還算耐熱,而且她也會在肌膚上抹上自製的花草涼膏,這涼膏會不斷釋放涼意,降低皮膚的溫度。
有了這藥膏的效力,她便能舒適地度過熱暑。而不至於流得滿身大汗。
不過,或許滿身的臭汗,更有說服力使人相信,她是個貨真價實的大男人。
想像自己渾身大汗的模樣,她便忍不住噗地輕笑起來。
她愛潔好靜,流汗絕對是無法忍受的事。
不過呢,也不是男人都滿身臭汗。
至少段子詒就是少數,她見過同她一般愛好潔淨,而且身上完全沒有臭汗味的男人。
他不但不臭,還帶有一種獨特的氣息;她說不上那是什麼味道,不過很好聞,她很喜歡。
段子詒……和她以往所知的男人,並不相同。
鄭敏之有些疑惑地歪傾腦袋。
以往她所認識的男人,不是像她爹那樣嚴肅冰冷,就是朝中大臣那樣莊重沉穩,或者像一般的平民百姓那樣憨厚樸實。
段子詒俊美、聰明、思緒快、反應靈敏,有時候有皇子威武莊嚴的架式,有時卻又頑皮得像個孩子。
這看似矛盾的許多個性,融合在他身上,卻又是那麼天經地義的適合。
不過這幾天,他卻意志消沉。
鄭敏之有點驚訝,感覺段子詒,應當不是那種會輕易被擊敗的人。
或許還有其他原因,教他宛如落人人生的谷底,她該想想辦法激勵對方……
「啊!」發覺自己花了太多時間想他的事,鄭敏之面紅耳赤地跳起。
她幹麼關心這麼多?那個傢伙的事,根本與她無關!
她向來獨善其身,少管他人閒事,而且負責的是段子詒的腿傷,不是他的心。
他開不開心、消不消沉,那都不關她的事,她只須看顧他的傷勢即可。
鄭敏之咬著嫩紅的下唇,氣惱地警惕自己。
為了不讓自己多想,她快速起身返回房內。
她該睡了,只要睡著了,便什麼都不回想了。
待她離開後,輪子摩擦地面的聲音輕緩響起,段子詒推著輪椅從樹叢後出現。
他望著鄭敏之消失的方向,嘴角陰惻惻地勾起。
鄭敏之……等著瞧吧!
尊貴的三皇子,又恢復了好心情。
隔日,當鄭敏之獲准進入段子詒的寢居,看見他又露出以往那種笑得壞壞、慵懶閒適的樣子,便知道他情緒的低潮期,已經過去了。
「三殿下看起來氣色不錯。」她欣慰地道,嘴角不由得微微揚起。
她發現比起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現下段子詒的意氣風發,看起來實在好太多了。
知曉他已克服困擾著他的事,她禁不住替對方感到高興。
「這全是你的功勞呀!」段子詒咧嘴一笑,胃口大開地喝下兩碗粥。
他在用早膳,鄭敏之瞧了瞧,幾碟清淡菜餚,搭配白木耳熱粥,是爽口豐盛可口的一餐,完全遵照她先前的囑咐。
段子詒招撫她。「鄭敏之,一起用吧?」他很順口地喊她名字,拒絕再別彆扭扭地喊她鄭太醫。
「謝謝三殿下的邀請,不過我已經吃過了,過來之前,我已喝過自己熬的藥膳粥。」鄭敏之禮貌回絕。
哪知段子詒卻突然放下粥碗,對她招招手。「鄭敏之,你過來一下。」
鄭敏之不明所以,但還是聽從他的話,走到他身旁。「三殿下有什麼事?」
「再過來一些。」他又招手。
鄭敏之覺得怪異,但還是又往前走了一步,可人都到了他面前,段子詒還不滿意,繼續勾勾手指,要求她:「過來一點。」
鄭敏之只好聽命地傾下身,靠近他身旁,猜想對方大概是想告訴她什麼話吧?
哪知道一彎下腰,段子詒竟像登徒浪子般,伸手抹了抹她的臉頰一下。
他邪邪地笑道:「嗯,真嫩,比女人的臉還嫩、還好摸。你吃的是什麼藥膳粥啊?我得幫我母妃討份食譜,讓她吃了青春常駐,讓我父皇愛她綿長恆久。還有你的腰——」
他魔爪竟又往她腰上撫去。「嘖嘖,我早懷疑了,你的腰果然很細,細得像女人。」
廢話!那是因為,她就是女人呀!
「你……」鄭敏之氣得想罵人,但又不知從何罵起。
如何罵?要罵他為何輕薄一個「男人」嗎?
「咦?你幹麼這麼生氣?」段子詒裝得像不知情那般,無辜地眨著眼。「咱們都是男人,碰碰臉頰、摸摸腰,有什麼關係?你該不會小氣到不許人家碰吧!」
「我……」鄭敏之有氣無處發,只能板著臉冷聲道:「我不喜歡別人隨意碰觸我的身體!縱使都是男人,但每個人都有習慣喜好,三殿下應當尊重我。」
「哦,原來是這樣,那可真是抱歉。」段子詒恍然大悟地點頭,並且立刻賠不是。
鄭敏之聽完,本來氣也全消了,哪知他又補上一句:「不過你的怪毛病,可真多。」
怪毛病多的人,究竟是誰呀?
用過早膳,精神好、心情佳的三皇子殿下,又有了新花招。
「備馬車,我要帶鄭太醫去一個地方。」他吩咐底下的人。
鄭敏之面露疑惑地看著他,以眼神詢問:要去哪裡?
「這是秘密。等會兒你就知道了,包你驚喜。」段子詒笑得好不得意。
「微臣認為,現下三殿下不適宜長途移動。」她隱約感覺有點不對勁。
「放心,我會讓人小心駕駛馬車,不會讓自己受到劇烈震動的。」段子詒依然只是神秘地笑,什麼也不多說。
鄭敏之只能在充滿疑惑與防備的心情下,登上馬車。
第5章(1)
馬車果真如段子詒所言,以散步般的速度,悠閒地緩緩前進,並不會因轉彎或緊急停車,拉扯到他的傷處,至此,鄭敏之這才稍微放心。
段子詒當然不可能讓自己受罪,馬車裡鋪有厚軟的錦緞坐墊,他可舒服地躺臥或是半臥,而他今天心情不錯,所以愜意地坐臥在軟墊上,貼著窗口吹風賞景。
「三殿下,當心著涼。」今兒個天氣微涼,鄭敏之怕他吹了風會染上風寒。
「謝謝你的關心。」段子詒笑得宛如得到獎賞。「不過我身強體壯,別說風寒了,從小到大,我連個噴嚏都沒打過。」
這當然是誇張的說法,不過鄭敏之還是笑了。
「難得除了腿傷之外,你還關心我的身子,我很感動。」段子詒突然很認真的說道,嗓音低沉、眼神熾熱,不斷以眼放射迷人的魅力。
鄭敏之呆愣住,粉頰無可抑制地紅了起來。
她慌忙別開臉,躲開他的眼波攻擊,呼吸急促地道:「三殿下別這麼說。
微臣的責任不只醫治三殿下,讓三殿下健健康康地返回宮中,也是微臣的責任。」
「喔,是嗎?」段子詒不以為然地哼了聲,很故意地拉長語調問:「但我記得你初來乍到時,曾經想撇下我,獨自返回宮中……」
他沒把話說完,但鄭敏之明白,他是指她剛到這兒時,他原以為她是太醫院的學徒,要趕她回宮,因為那時她也很不樂意來這裡,所以樂得轉身就走。
這個愛記恨的傢伙!
鄭敏之暗暗咬牙,只能僵笑賠罪。「真抱歉,不過微臣當時心想,三殿下既然不信任我,對於將來的治療也會有影響;與其強留下來、延誤三殿下的治療,倒不如回宮,換位三殿下滿意的太醫過來。」
她把自己當初的行為圓得漂亮、合理。
但不可否認,她的心態確實改變了。
從被動、不情願,變得積極主動,甚至是打從心底,關心起對方的身體安危。
怎會有這麼大的轉變呢?鄭敏之自己也感到驚訝。
一開始,她確實不想來這裡,與這位花名在外的浪蕩皇子有太多牽扯。
但後來,認識他之後,加上慢慢瞭解他,才發覺他其實只是個愛笑、愛玩的大孩子,並不是個傲慢驕奢的皇子。
甚至,段子詒有時候會讓她覺得可愛。
「是嗎?」段子詒發出淡淡輕哼,不過臉上隨即綻放笑容。「不過幸好你留了下來,要不然,我無法想像是其他的人醫治我。」
「太醫館裡的每位太醫,都是醫術很好的大夫,他們一樣能把你治好。」鄭敏之公正地說道。
「但我就是喜歡你嘛!」
段子詒帶著撒嬌的叫法,讓鄭敏之聽得面紅耳赤。「請三殿下千萬別這麼說,讓人聽見,會教人誤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