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得挺乾脆的,沒有裂骨卡在肉中,也未傷到皮肉,此乃不幸中的大幸。」他下了評斷。
「有希望提前復原嗎?」段子詒一聽,臉上立即露出希冀的表情。
「一個半月的休養期,已是最大的極限,除非三殿下嫌兩條腿太礙事,不想要了,否則請務必好好靜養。」鄭敏之冷冷警告。
段子詒瞪大了眼瞧他。
嘖嘖!他原以為這個木頭大夫,除了板著臉之外,就只會惡劣地整人,沒想到還挺會恐嚇人的……
好吧!既然人家要玩,他怎能不奉陪?
段子詒被挑起了戰鬥心,全身血液沸騰、摩拳擦掌,等著接招。
殊不知,鄭敏之從頭到尾都沒有任何作弄、恐嚇他之意,完完全全拿他當個普通病人看待——好吧,或許一點也不普通,而是尊貴不凡、任性妄為的皇子,但他是真的打從心底,想治好對方。
畢竟他是個大夫,有身為大夫的醫德與尊嚴。
這點是他無論遇到什麼樣的病人,都無法拋卻的。
所以他怎會曉得,自己已在不知不覺中,得罪了段子詒?
「周晉,把布條拿給我。」鄭敏之朝自己從宮中帶來的助手下令,手邊也開始調藥。
墨綠色的濃稠藥膏,帶著清涼的氣味,能夠消炎止痛、去瘀消腫。
他仔細地在段子詒的骨折處,塗上厚厚一層藥膏,然後纏上潔淨的布條,之後在傷腿兩側,架上兩片薄木板,最後再纏上寬大的布條固定。
過程中,鄭敏之十分細心謹慎,不斷地調整斷腿接合的角度,以求傷癒後,與另一條腿的外觀、功能,毫釐無差。
他行醫,不但要救活、要醫好,而且還力求完美。
常有人笑他傻,但這就是他的堅持。
段子詒靜靜凝視他認真以對的神情,突然覺得心中,有股怪異的熱流竄過。
這是感動?
啐!他忘了嗎?方纔這「神醫」,還惡劣地作弄他呢,他感動啥呀?
段子詒心裡頗不以為然,但一雙眼,卻離不開鄭敏之清秀而認真的小臉。
無法否認,此時的他看起來,真的——
挺美的。
第2章(1)
「師傅!師傅……」鄭敏之的徒兒兼助手周晉,慌慌張張地,衝進跑進鄭敏之所居的客舍。
鄭敏之輕歎一口氣,放下手裡的醫書,問:「又是三殿下?」
「是。」周晉沒想到,鄭敏之竟能未卜先知。
其實不是鄭敏之有先見之明,而是這位三皇子「惡名昭彰」,前所未見。
在鄭敏之十七歲正式進入太醫館,成為太醫以來,至今還沒遇過比段子詒更難搞的病人。
他成日無病呻吟,要他喝碗湯藥,不是嫌熱就是怕苦;替他換藥,更是這兒痛呀、那裡麻呀、酸地,滿嘴亂喊。
問題是,當下他人神清氣爽,半點兒也瞧不出哪兒痛、哪兒酸,擺明就是找碴而已。
可人家是尊貴的三皇子,即便對方樂得使喚他們團團轉、尋自己開心,他又能如何?難不成在湯藥裡下毒毒死對方?
想到這兒,他又忍不住重歎一口氣。「這會兒,又是怎麼了?」
早上送過消瘀止疼的湯藥,傷處也重新檢視包紮過了,現在他高貴三皇子,又有何不滿?
「三殿下說他……說他……」
「他怎麼?」
「他悶。」
鄭敏之瞠目愕然。「悶?!」悶,也算是一種病嗎?
「對。他說……他說……」周晉人老實,怕他生氣,不敢直接把話說出來。
「他說什麼?」鄭敏之忍著氣問。
「他說成天躺著好悶,師傅既然是少年神醫,那麼應當有讓他吃了不會嫌悶的藥才是。」周晉小小聲地,將段子詒的抱怨,原封不動地轉述。
鄭敏之啪地一聲,將醫書摔在桌上,恨不得那就是段子詒的驢腦袋。
最好世上是有這種吃了,就能讓人不悶不煩的神仙藥!
屆時她這少年神醫拱手讓人,歡迎他高貴三皇子榮登寶座。
鄭敏之抿著唇,二話不說扭頭朝外走去;既然尊貴的三皇子嫌悶,那麼他可得好好地想辦法,讓對方不嫌悶才是。
但鄭敏之還沒走入段子詒的寢居,就聽見他與女人的調笑聲。
敲門後進入,只見他正舒服地,高臥在鋪著軟墊的羅漢椅上,背後枕著厚軟的墊子,膝上擱著一本書冊,左手邊坐著個美婢替他搧涼,右手邊的美婢則忙著遞茶水、送果子點心。
瞧見鄭敏之進門,段子詒眼中立即露出一抹興奮的光芒,就像孩子發現好玩的玩具。
來了!
不過他神色一轉,故意擰眉噘唇,活像個被寵壞的孩子般,不悅地抱怨:「鄭太醫,你來得正好,我渾身都不舒服,你快替我瞧瞧。」
「微臣看不出三殿下有何地方不對勁;三殿下的傷處復原得不錯,並沒有惡化的跡象。」檢查過後,鄭敏之向他這般報告。
「但我就是不舒服呀!悶得要死、煩得要命;食不下嚥、睡不安枕,一定是得了郁病,你不是神醫嗎?快拿出消郁解悶的藥呀!」
郁病?哈!鄭敏之幾乎要忍不住諷笑出聲。
他看起來哪兒郁、哪兒悶了?
只怕他打從出生以來,就不曉得鬱悶兩個字怎麼寫。
「依微臣看來,傭僕們伺候得很好,三殿下能吃能睡能讀,正常得很,無任何不妥之處。」鄭敏之故意瞥瞥他身旁伺候慇勤的美婢,淡淡嘲諷。
「哎!你不懂。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我這是強顏歡笑,其實內心萬分苦悶。」
段子詒厚顏無恥地說道,還張嘴吞下一塊美婢送進嘴裡的多汁蜜瓜。
鄭敏之閉了閉眼,他想,會被氣得得郁病的人,應當是自己才對吧?
他忍住想辛辣回嘴的衝動,睜開眼,平靜地道:「那麼微臣開些藥方,消消三殿下心裡鬱積的悶氣。」
「你真有這藥方?」段子詒驚奇又懷疑地瞅著鄭敏之。
他只是隨口胡謅的,怎麼……真有可以消郁解悶的神奇藥方嗎?
「是有。微臣保證三殿下服用之後,必定心情開懷、飲食正常,夜裡也能安然入眠。」鄭敏之難得地露出淺淡微笑。
這笑容,卻反倒令段子詒感到頭皮發麻。「喔?那你倒說說,這藥方里有哪些藥材?」段子詒懷疑的詢問。
他認為鄭敏之說的神奇藥方,絕對是些健脾開胃、安神補氣的補藥罷了。
「全是一些珍稀的藥材,世間罕見。像天山雪蛤的唾液、赤腹蜈蚣的皮、大漠長腳蠍的尾、還有青尾海蛇的蛇膽——」
「夠了夠了!癩蛤蟆、蜈蚣、蠍子、蛇膽——怎麼全是些噁心的東西?」段子詒一臉作嘔,聽得都快吐了。
「你就沒有正常一些的藥方嗎?」別說他根本沒得什麼郁病,就算真有,也絕不會吃這些令人作嘔的怪東西。
「自然是有,不過沒有這些珍奇藥方來得有效。」鄭敏之心裡,正為了嚇到他而暗暗發笑,不過臉上還是那副八風吹不動的平板表情。
「沒那麼有效沒關係,只要別是令人噁心的藥材便行。」段子詒趕緊勾勾手,示意一旁的美婢再餵進一塊水果,好消消聽到噁心東西,而產生的反胃感。
「微臣明白了。那微臣先下去備藥了。」鄭敏之點點頭,轉身準備,去命人熬些安神養氣的藥材。
「等熬好了藥,你就端來餵我喝吧。」後頭傳來了段子詒不要臉的命令。
「我?」鄭敏之微微挑眉,美麗的眸子微微瞇起。「微臣以為,三殿下身旁的侍女十分盡責,絕對能將三殿下服侍得無微不至,不需要微臣親自服侍湯藥。」
「哎!你不懂。這些丫頭只是長得漂亮,其實手既不巧,又粗魯,哪比得上鄭太醫你細心謹慎?」段子詒撇撇嘴,捉起一旁美婢的纖白玉手把玩。
瞧他說得好像有多不滿意身旁美婢似的,但那臉上享受的表情,可全然不是那麼回事。
連美婢們也沒感到絲毫受傷,還掩著嘴,吃吃竊笑。
沒辦法,誰教病榻無聊,而這個所謂的少年神醫又太過無趣?
他像根木頭,老闆著張沒有表情的臭臉,活像醫治他這三皇子是件極不開心、萬般不情願的工作,著實教段子詒瞧得不順眼。
要是不趁此機會,好好逗逗這個表情平板的「神醫」,那怎麼對得起自己?段子詒冠冕堂皇地想。
他絕對是故意整我的!鄭敏之察覺到這點,白淨的臉上微冒青筋,眼中明顯透出惱怒,使得他不得不垂下眼眸,好遮掩眼中的怒火。
要他熬藥?他鄭敏之幾時也被當成傭人看待了?
他不懂,段子詒為何老愛找他的碴?他究竟是哪裡惹著對方了?
鄭敏之恨恨咬牙,無語問蒼天。
「如何?是否能勞駕鄭太醫,親自為本皇子熬碗藥,消解鬱悶之症?」段子詒往後仰靠在軟墊子上,閒適地問。
鄭敏之恨恨咬牙,垂下眼眸,以免讓他瞧見自己眼中殺人的光芒。「如果這是三殿下您的吩咐,微臣自然不可能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