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醉在這樣的美景中,總能讓宮風幸暫時放下自身的哀與愁,盡情享受一場視覺盛宴,讓自己全然放鬆,只是這一天卻沒能產生同樣效果。
也許是這幾天課業比較繁重又得打工,因此體力負荷過重,該好好休息卻又不知何故無法靜下心,腦筋也就胡亂思考了起來——
當初她決定到日本作短期留學,可是鐵了心,不管母親宮夏美極力反對也無法阻攔,即便經濟狀況不容許,負債也一定要成行,母女關係本該因為單親之故而更加親密,事實卻是兩人存在難以兼容的歧見,及長後,宮風幸雖比較能夠理解母親身為女人的心情;母親懷她期間,父親與公司秘書搞外遇,讓她傷心欲絕,在宮風幸出世不久後即負氣離婚,也因為自尊心作祟,讓女兒從母姓,堅決不肯拿父親一毛贍養費。
父親再婚後移民加拿大,自此再也沒看過她這個女兒一眼,其實父親頗有身家,如果母親沒有因為自尊,那麼母女倆的生活應該可以過得寬裕些,她也許就可以不受困於經濟,而能學得更多、更廣,也有能力可以出國深造。
她不否認自己曾因此對母親心懷怨懟,然而眼見母親如何胼手胝足地成立出版社並且一步步在業界站穩根基,她也感覺無比心疼,只是省悟工作才是母親生活的重心而非自己時,終究還是難免遺憾和傷感……
成長期間每次她需要母親的時候,母親總是要她「等一下」,只是往往這一等就從此沒有下文,漸漸地她開始學會什麼都不和母親商量……造成母女間愈來愈難瞭解彼此,情感也就越發淡薄了。
無獨有偶的,家裡又無端地添了兩位外人。那是母親的知己好友裴阿姨和女兒裴菁喜,菁喜比她小三歲,個性一如她的名字般地討喜,從小就親暱地姊姊長姊姊短,不知情的人還真把兩人誤認為親姊妹。她不是不喜歡菁喜和裴阿姨,只是不明白,為什麼不是家人還要住在一起?這也是她與母親間另一個無法跨越的鴻溝。
母女倆同居一個屋簷下,心卻如南北極般遙遠相對立,歧見也無處不在,像是母親希望她讀文科好繼承家業,她就刻意唱反調挑室內設計念,幸運的是,後來她發現自己真的非常喜歡這個行業而且還算小有天分,這是意外的驚喜。
母親認為英文才是世界的語言,非得熟稔不可,她偏偏刻意當起英文文盲,考試但求及格,反倒對日文情有獨鍾,發了狠地猛K,並且順利地通過檢定考最高等級。不可諱言,她是讀得十分辛苦但並不後悔,只是助長了與母親間的對立,這點她也無可奈何。
不過再怎麼疏遠,血緣關係終究無法抹滅,再加上近年母親的事業終於到了可以讓她鬆口氣的階段,彼此的關係多少還是改善了一些些,只是想要真正成為貼心的母女仍是一條漫長的路。
想多了,宮風幸也倍加感覺落寞,兀自沉浸在萬千的思緒裡,忘記自己走在入夜的街頭、忘記要顧慮自身的安全……
冷不防,一條巷弄角落突然衝出一名蒙面搶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大手一攬就搶走她右肩上的包包!
她怔怔地愣了一會,好一會才回過神,鎮定地放聲大喊。「搶劫,搶劫!」
腳上的步伐也跟著揚起,順著搶匪消失的方向,緊追不捨,沿途還不忘記繼續呼喊尋求協助,只是夜已深,人群三三兩兩散置,各自忙著趕路或者是喝得爛醉男子,全然漠視旁人的一言一行……
怎麼辦?她所有的家當都在包包裡!她微喘著氣地苦惱著,腳步也漸漸變得沉重,趕不及搶匪的速度,倏忽之間,眼前閃過一道利落的身影,奔過她的身旁,飛快地朝搶匪的方向追逐,她驚地停下了腳步,遠遠地就見搶匪不住回頭張望,終於確認自己被逮的機率頗高,這才死了心,將包包往旁甩得老遠,一個側身就又轉入另一條暗巷。
宮風幸見狀又再度快走,看著那個幫忙追搶匪的高大身形,轉身踏步走往包包被丟棄的地方,彎身撿拾,而她時間也抓得剛剛好,就趕在距他一步之遙的地方,兩人走向彼此——
宮風幸伸手接過他遞還的包包。「謝謝你。」她無比感激地說道。
「不客氣。」他用生澀的日文回應,口氣依舊微喘地探問。「有少掉什麼東西嗎?」
她伸手仔細檢查包包後鬆了一口氣。「幸好。東西都還在。」
心一寬,宮風幸才發現眼前的男人不但高大,而且英挺帥氣,一雙眼睛雖是單眼皮,但黑眸炯亮有神,渾身散發出一股教人難以忽略的氣韻,是那襲名牌風衣所造成?
也許是,也可能不是。
郭江權也因為這一照面而眼睛一亮,意外看到一張娟秀而美麗的面孔,優雅的姿態有一種粉嫩的甜美,教他誤以為是櫻花落盡後幻化而成的美麗倩影。
這難道不是這趟日本行最驚喜的「景」色?一直以來,不知何故,他對櫻花情有獨鍾,總惦記著要走一趟日本,親自感受櫻花盛開的嬌艷,只是母親總以不安全為由,不讓他一償宿願。
這次若非項皇瑞保駕,願意陪他走一趟,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他才有機會美夢成真,然而大自然不是項皇瑞的菜,各式新研發的科技產品才是他喜愛日本的主因,因此兩人一到東京就各奔東西,各取所需。
這夜他輾轉來到這處著名的賞櫻聖地,沒想到卻意外有了一樁美麗的「艷」遇,突然有點感激起那個可惡的搶匪。
只聽見一道甜脆的聲音,再次致謝的低回。
「非常非常謝謝你。」宮風幸本能地使用日文,雖然她感覺這男子應該不是日本人更有可能來自台灣,為避免台灣人好客熱情——在異鄉相遇總是容易一見如故的天性。
此刻,她無意陷入這等盲目的友愛煉裡,只是沒想到還是避無可避——
「不用客氣。很高興能幫得上手。」他燦笑地說道。「抱歉,我日語不太好。」
他轉而以英文溝通,「你是本地人?我是台灣人,來這裡旅行賞櫻,你呢?也是為著賞櫻才到這裡?」
太好了,她想,他竟然不懂日文改用英文,她更可以名正言順地搖頭表示自己聽不懂,她的英文程度真的很低,只是日常對話還難不倒她。
她搖搖頭,搖了搖手上的包包,又是鞠躬又是微笑地,然後就擺手準備離開,沒想到卻又被他喊住。「Please,waitaminute!」這麼簡單的單字,實在很難假裝聽不懂,於是她只能再度回頭。
郭江權直覺地不想就這樣和眼前的女孩說再見,那雙總抿著的櫻桃紅唇,小巧得讓人想一口吞下,看似清冷的五官卻流蕩著甜美的色澤,尤其是她微笑致謝時,整個人倏忽一亮,彷彿雨後的虹彩般淡雅又璀璨繽紛,肩後黝亮的長黑髮,隨風飄逸襯著她一身黑衫裙顯得更加出色,不過少了圍巾,那光裸的頸項顯得有些孤單。
「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他隨即自我介紹。「我是郭江權,日本名字是SHOGO。」
宮風幸無法裝傻,那麼簡單的問話怎可能聽不懂?再則畢竟是他拯救了她的包包,於是只得開口說:「KIRO。」她小心答。
「啊,那是一個很有名的日本貓產品,專門生產棉質拼布,是嗎?」
這次她決定當作聽不懂,蹙起柳眉,困惑地搖搖頭,再度擺手,只是沒想到他卻扯住了她的衣袖。
吼,這男人還真是不死心,到底想怎樣?臉色已經漸漸浮現一抹不耐煩。
教她意外的是,他竟比起手勢,指著她的脖子,縮起自己的身子,暗示著好冷好冷,然後又做出舉杯的動作,再佯裝一臉溫暖的表情。
竟然邀初次見面的女人喝酒!爆風幸對此可是抱持負面的印象,雖然可能真的是擔心她受寒……老實說,溫度好像愈來愈低了,而她偏偏還是沒能記得為自己買條圍巾。
她揮手搖頭,一臉堅決地喊:「莎喲娜拉!」就這樣掉頭就走。
獨留郭江權一臉愕然地站在原地,想著,就算言語不通,也沒必要這麼冷漠啊,況且這是他第一次吃閉門羹,在女人面前。
真不知道該哭還是笑,只能說是一次難得的經驗,也讓他對這個女孩更加心生好奇。
不過,也不能怪人家,初次見面就邀人喝酒,的確不是一個紳士該有的行徑,然而他單純出於好意,希望藉此可以讓她暖暖身體,這麼冷的天,她竟然裸著脖子,光看他都覺得好冷。
他不自覺伸手撫弄自己的圍巾,哎,也許直接把圍巾給她不就得了。
算了算了,這時候再想這些又有什麼用呢?於事無補,因此他也就訕訕然地走往地鐵的方向,準備回下榻的飯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