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街上,裴玦只覺得肩頭突然被人狠狠撞了一下,力道不算大,自然也沒讓他覺得疼,卻感覺得出來那人的倉皇與慌亂。
擰起眉正要去看是哪個冒失鬼,突然間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從眼前跑了過去,從沒給過他好臉色的小臉竟然掛著——眼淚。
眼淚?
他悄悄掀起一道眉峰——那個無憂無慮的殷家大小姐也會哭?
要不是親眼所見,裴玦怎麼也不柏信,但剛剛那一眼,他確實瞥見她臉龐上佈滿交錯的眼淚。
他漠然望著倉皇遠去的背影,以及她沿路引起的雞飛狗跳,壓根懶得去猜想她是為了什麼雞毛蒜皮的事而哭。
事不關己的逕自轉身離去,孰料才走幾步,他心口卻像是被什麼東西給掐住似的,越走就繃得越緊,悶得難受。
見鬼了,哭的人又不是他,他幹嘛覺得難受?
他陰鷙著臉遙望遠處,僵立許久,終於緩緩轉身朝一旁的隨從吩咐道。
「你先回去,我還有點事要辦。」
「是,少爺。」
隨從偷偷覷了主子一眼,看得出主子心情有多惡劣,識相的不敢多問,夾著尾巴趕緊溜。
一等隨從走了,裴玦立刻快步追向那抹飛奔的身影。
***
商商發了瘋似的往前跑,跑出了城外、跑進一片人煙罕至、蓊鬱茂密的深林,她不顧一切的哭,哭得肝腸寸斷,哭到天都黑了。
這輩子一直被呵護著、疼寵著的商商,第一次嘗到心碎的滋味,第一次知道,世界上也有她想要,卻要不到的東西。
抹著淚流滾滾的眼,商商抽抽噎噎的想:地這麼傷心,天肯定崩了、地也塌了吧?
從紅腫得只剩一條縫的眼簾望出去,怪了,天還在、地也還穩得很,她依然好端端地坐在一顆石頭上。
她的情落了空、為愛碎了心,天地卻不如她所預料的傾了、倒了,反倒平靜得像是不曾發生過任何事。
表哥壓根不愛她,或許連喜歡都談不上,一廂情願的她卻哭成這樣,是不是太不值得了?
想通了,發現這個真相好像也沒那麼糟,抽噎聲漸漸停了,只剩下有一下沒一下的吸著鼻涕的聲音,突然間,一個懶洋洋的嗓音從頭頂上冒出來。
「怎麼?瞧你哭成這樣,是誰惹得殷家千金大小姐傷心成這樣?」
商商渾身一僵,立刻聽出這個該死的熟悉嗓音是來自誰。
「要你管!」
商商奮力抹掉頰上僅存的兩滴眼淚,恨恨回道。
「嘖嘖——從晌午哭到天黑,瞧你那哭法,萬里長城大概都會被你給哭倒。」低沉的嗓音毫不掩飾的挖苦。
「我要哭關你什麼事?」她火冒三丈的跳起來,插著腰凶巴巴的朝樹上罵。
「是不關我的事,像你們這種千金小姐,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也能讓你們哭得像山崩地裂,有什麼好在意的?」
「誰說是雞毛蒜皮的小事?表哥他跟若秋姑娘偷偷相愛,卻把我蒙在鼓裡,這種事任誰遭遇都會傷心欲絕——」
察覺自己說溜嘴,商商急忙搗住嘴,卻已經瞥見他嘴邊竄起一抹嘲諷。
「喔 原來是偷愛人家,人家不給面子愛了別人,你惱羞成怒了。」他毫不留情面的嘲諷。
「你這人怎麼出口從沒好話?」商商被他挖苦得臉蛋一陣白一陣紅。
他突然從樹上翻身落地,俐落輕快的身手,看得商商一陣呆愕。
這——這傢伙,竟能從那麼高的樹上輕鬆跳下來?他明明看起來就像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怎麼能輕鬆辦到?
還有一個問題是——他是怎麼爬上去的?
商商儼然已經忘了剛剛的傷心欲絕,聚精會神的跑到樹下研究起他是如何爬上樹的。
在商商心目中,再沒有人比得上武功了得的表哥厲害,更沒人有他那般的男子氣概。
瞧她一臉輕蔑的東探西望,裴玦一下就看穿她的心思,不冷不熱的丟來一句。
「天底下,不是只有你那心愛的表哥才像個男人!」
「你——」這人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她正為表哥在傷心著,他還偏提表哥,簡直像來攪局的——
咦,說到這,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你跑這裡來幹嘛?你跟蹤我?」她氣呼呼的控訴道。
第4章(2)
這女人平時一張伶牙俐齒已經夠不討喜了,此刻還頂著一雙紅腫得幾乎睜不開的眼,滑稽的紅通通鼻頭,下面還掛著沒揩乾淨的鼻水,這模樣說多醜就有多醜。
他幹嘛多事,跑來蹚這女人的渾水,方纔那陣胸口緊繃教他有如鬼迷心竅,糊里糊塗就跟來這裡,簡直是莫名其妙到極點!
「你說得好,我現在就走行了吧?」
裴玦老實不客氣的轉身就走,也不管此刻林子裡已經逐漸暗了下來,一個不小心她可能會被盤根錯節的樹根給絆倒,踩著俐落的步伐自顧自的就走人。
走就走,誰希罕這故意來幸災樂禍的傢伙?!
商商憤憤的鼓起臉頰,別開身不看他,但聽著他逐漸走遠的腳步聲,她感覺四周陰暗靜寂的氣氛有如鬼魅魍魎般,朝她湧來。
搓了搓寒毛直豎的手臂,她驚懼環視四周,嚥了口唾沫後,很沒骨氣的拔腿就往裴玦離去的方向沖。
快步走在深林間,裴玦聽到身後慢慢跟上一個極輕的腳步聲,不知是怕被他發現,還是拉不下臉來承認她也會害怕。
但裴玦可沒閒工夫理她,還是自顧往前走著,黑夜如絨、遮雲蔽月,林間闃黑得伸手見不著五指,方纔若不是被那股怪異的感覺驅使著一路跟來,他真不知憑這傻丫頭要怎麼走出這裡!
驀的,他被這種不知從何而來,似乎能預知她有危難的第六感給震住了。
突然,一聲悶哼傳來,他聽到身後物體落地的聲音。
不情願的停下腳步,轉身往回走,憑著直覺往黑暗中一抓,粗魯的一把揪起她的手臂。
「喂,很痛耶!」黑暗中冒出一個氣憤的聲音。
「你也知道痛?一個養尊處優的千金小姐一個人莽撞跑到這種深山林裡,不是自找罪受是什麼?!」他沒妤氣的回了句。「還有,我叫裴玦,不叫喂。」
彷彿握著的是個燙手山芋,裴玦火速把手裡的胳臂一鬆,轉身繼續往前走。
「混蛋、野蠻人!」商商忍不住罵著,這人狂妄無禮到連憐香惜玉都不會,簡直氣煞人。
被裴玦氣得火冒三丈,商商儼然已經忘了自己方纔還為心碎哭得山崩地裂、日月無光——
她一聲不吭,咬牙默默跟在黑暗中的龐大身影後頭,很快就走出了闃黑深林。
原以為他該有點君子風度的護送她回府,誰知道他卻自顧自的走了,惹得商商氣憤跺腳。
「喂——」才一開口,前頭的高大身影立即回頭丟給她一記冷眼。
「呃——裴玦,你不送我回去喔,萬一我發生危險怎麼辦?」商商不情願的改口。
「很抱歉,我從不做對我沒好處的事,尤其是像伺候千金大小姐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他答得很乾脆。
「你怎麼這麼現實?」商商氣得再度跺腳。
「裴、玦!」她氣急敗壞的朝越行越遠的模糊身影大喊,孰料那堵背影卻已經無情的消失在夜色中。
她不敢相信,那混蛋真的把她一個人丟在黑漆漆、陰森森的荒郊野外。
她心驚膽跳的一路走、一路罵,把裴玦從頭到腳、從裡到外、祖宗八代罵到後代去。
這下別說是傷心了,恐怕連剛剛為什麼而哭她都忘得差不多了。
她只記得——裴玦是個徹徹底底、不折不扣的混蛋!
***
擦乾眼淚,才短短幾個時辰的時間,商商已經把心碎的痛拋到腦袋後頭去,再度充滿熊熊鬥志。
裴玦那傢伙,成天把「千金小姐」掛在嘴邊,壓根就是看不起她。
跟證明自己的能力相比,心碎突然顯得那樣微不足道,商商一心只想證明給那個有眼無珠的裴玦看,她不是只會裝扮得漂漂亮亮、玩樂胡鬧的富家千金。
她所設計出來的織錦,非得獲選不可!
隔了幾日,到了織錦評選的日子。
商商跟著大哥、二哥來到評選地點,只見偌大的東城門前架起了百來根竹竿,上面掛滿了各家織坊送來參加徵選的織品,數百名織坊老闆、好事圍觀的人,在四周圍出一道厚厚的人牆,每個人都想瞧瞧究竟是哪家的織品會脫穎而出,能獲得青睞,入宮呈給貴妃。
遠遠的,商商就瞧見裴玦也在人群中,鶴立雞群般的挺拔身軀讓他看起來格外醒目,那張不帶半點情緒的冷臉,清逸俊美卻那麼難以親近,彷彿在周圍築起一道冷牆,隔開了他跟吵雜擁擠的人群。
「支使大人到!」
人群外,突然傳來威武的宣達,打斷了商商的品頭論足。
楊釗每到一處,排場絕不馬虎,只見數十名隨從將圍觀的人群驅至大街兩邊,分列兩排畢恭畢敬的迎接威風八面的楊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