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
不知道為什麼,她一直翻來覆去地說著這三個字,說得他的心都疼了。
「怎麼了?海音。」他憐惜地撫摸她蒼白的臉。「到底夢見什麼了?」
她沒有回答,卻彷彿感受到他的撫觸,睫毛震顫地揚起,露出一雙水霧氤氳的瞳眸。
「醒啦?」他鬆了口氣,微微一笑。「口渴嗎?要喝點水嗎?」
她不說話,怔怔地瞅著他。
還沒清醒嗎?他用手指溫柔地撫過她乾燥的唇。「喝點水吧。」
說著,他正欲起身,她忽地幽幽揚嗓。
「你……看著我呢?」
「什麼?」他愣了愣,低頭望她。
她依然用那迷濛的眼眸睇著他。「如果……我沒找你來當我的保鑣,你再也不會看我一眼,對吧?」
她在說什麼?朱在宇心弦一緊,忘了要起身,震驚地凝在原地。
「之前,你不是問過我嗎?為什麼一定要成為大明星?」她低語,恍惚地神態像在夢裡對他說話。「因為我想,只有成為對很多人來說很重要的人,才有機會請到你保護我——所以我很努力地練習小提琴,練到手指都長出硬皮了,女孩子家的手不會像我這麼粗吧?」
她虛弱地抬起左手,讓他看每個指尖。「很醜,對不對?因為要一直按弦真的很痛,每天、每天都要練好幾個小時,就算貼透氣膠帶還是痛,可是沒辦法,我一定要練琴,就算手再痛也要撐下去。我告訴自己,總有一天我一定要站上音樂的舞台——可是光站在那裡還不夠,我需要更多的鎂光燈,需要更多的粉絲追逐我,所以我接戲、拍廣告,為了保持身體,每天都要運動,吃很少的東西。」
她凝望他,淚光在眼裡瑩然閃爍。「你以為我很愛吃雞胸肉跟色拉嗎?其實我恨死了!可是沒辦法,因為不能胖,因為要在鏡頭前保持最美的體態——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這樣嗎?」
朱在宇無語,心跳在胸口猛烈奔騰,每一次撞擊,都在他體內掀起驚濤駭浪。
而她迷惘失神,淚珠悄然墜落。「我要每個人都看著我,要你看著我……」
他震撼地聽著她的告白,耳畔忽地迴響曾經與她的對話。
我相信你對這樣的讚美早就聽慣了,你那些粉絲一定個個都愛死你。
我的確得到很多人的愛,不過我倒寧願拿所有的這些去換一個人的愛。
是他嗎?她寧願傾心所有換來的,是他的愛嗎?
原來她雇他當保鑣,不是為了懲罰他,只是希望他愛她……
他看著她,看著她在病中昏亂地流淚,心痛得難以自抑。
「……好不容易,我終於等到這個機會,你退役了,不再是個軍人,我可以請你當我的專屬的保鑣……可是,還是不行,對嗎?你還是很討厭我,對吧?」
她側過身,臉埋進枕裡,哽咽啜泣。
他聽著她哀慟的哭音,像受了傷的貓咪似的,細細的嗚咽,一聲一聲,揪裂他的心。
對不起,海音。
他張唇,卻吐不出聲音。
她哭了許久,哭到他的心都碎成片片,然後她忽然下床,踉蹌的身姿令他心驚膽顫。
「你去哪裡?」
「別管我,不要你管我……」她抽噎地回話。
不要這樣。
他看著她柔弱的身影,再也壓抑不住滿腔憐愛,從她身後環抱她纖細的肩頭。「對不起。」
「我不要你說對不起!」她惱怒,盲目地揮手想掙脫他。「別跟我說這些……走開,放開我!」
他心一扯,大手輕柔地轉過她的頭,吮吻她噙淚的唇瓣,嘗著帶著鹹味的苦澀。
她傻了,先是直覺地微啟菱唇,響應他溫柔卻也蠻橫的吻,然後,她神智一醒,勃然大怒。
「你做什麼?」她使勁擺脫他。「不是說不碰我嗎?不是說一個保鑣不應該跟僱主有公事以外的關係嗎?那你繼續堅持你那清高的專業操守啊!幹麼親我?不准你親我!」
她厲聲責備他,而他看著她激動的模樣,只覺得心疼得難受,很怕她又因此而暈眩。
「過來這裡。」他展臂攬她入懷,抱著她坐回床上,她的眼含淚,唇瓣輕顫如遭秋風摧殘的花蕊,他看著,忍不住又呵護地親親她。
「說了不准你親我……」她想撇過臉。
他掌住她後頸,稍稍用力,不讓她躲開,方唇一次又一次含吮她,消融她反抗的意志,她全身虛軟無力,不得不棄甲投降。
「朱在宇,我討厭你,你很壞,真的很壞……」她忿惱地咬他的唇。
他讓她咬,卻仍不放開她,在痛楚中品嚐她的甜。
「對不起。」他在吻與吻之間,喃喃道歉。
「就說了不要你道歉……」她氣得又落淚。
「我愛你。」
「什麼?」她震住。
他停下親吻,雙手珍惜地捧握她臉蛋。「我愛你。」
「你……騙人。」她不知道該生氣還是該傷心,眼眶又紅透。「為什麼之前不說?為什麼……現在才說?」
「我愛你。」他無法解釋自己複雜的心情,唯有再次告白。
「騙人、騙人……」她恨恨地捶他胸膛,捶他的心。
他任由她發洩,緊緊摟著她,直到她累了、倦了,倚在他懷裡昏昏入睡。
他靠坐在床上,看著懷裡的她。她睡得那麼沈,羽睫彎彎,鼻尖俏挺,他牽起她的手,一一摩挲她長著硬皮的手指。
「讓你吃了這麼多苦,真的很對不起。」他低喃,體會到這些年來她是如何奮不顧身地力爭上游,只為了有一天能以最完美的姿態站在他面前,喉間不禁泛湧酸意,眼眸灼熱染紅。
他低下頭,臉頰與她上貼。「小丫頭,我該拿你怎麼辦好?」
這夜,朱在宇清醒無眠,想了好久,終於痛下決心——
第8章(1)
醒來的時候,夏海音嗅到一陣食物的香氣,胃袋霎時飢渴地擰了一下。
好餓!
她從床上起身,好片刻,神智仍陷於半夢半醒的狀態,只想依靠本能,朝那撩人的香氣來源走去。
她裸著纖足,踩著漂浮的步履,打開房門,來到客廳。
開放式的廚房吧檯後,一個男人正忙碌著。她愣愣地望著他繫著圍裙的身影。很多男人在穿著圍裙的時候看起來有幾分扭捏,但他卻顯得優遊自在,超迷人。
「醒啦?」他察覺她,笑著揚眸。「肚子餓了嗎?」
她怔迎他的笑,驀地心神一凜,完全醒了。
他打量她,目光奇異閃爍,笑容卻更溫柔。「精神好像還不錯,燒退了吧?去洗把臉,就可以吃早餐了。」
洗臉?夏海音驚恐。天哪,她還沒梳洗!
她倉皇旋身,不顧他在她身後好笑的視線,飛也似的閃回自己臥房,奔進浴室。
長立鏡裡,映出一道衣衫不整的姿影,墨發散亂,容顏頹靡,眼角似乎還有眼屎,身上的棉睡衣穿縐了,前襟開了兩顆鈕扣,裸露前胸一抹瑩白。
天哪、天哪,她快瘋了!
剛才她就是以這副鬼樣子出現在朱在宇面前嗎?這麼醜、這麼難看!他一定笑死了啦!
想著,夏海音無力地蹲下身,雙手捧臉,在心裡聲聲哀嚎。一直想給他看的完美形象,怎能在今日功虧一簣?
等等!一道念頭忽地在腦海閃亮,夏海音抬頭,怔忡地瞪著鏡中的自己。
昨天深夜,似乎發生了什麼事?她記得他好像親吻了她,對她一次又一次地表白。
他愛她。
她是這樣聽見的,沒錯吧?不是作夢吧?
蔥指撫上菱唇,那裡,微微地腫著,是被他吻的嗎?她記得他不停地親她,用那令人酥麻的嗓音哄著她——
他愛她,是這樣說的嗎?
一念及此,夏海音全身凍凝,像機器人似地站起身,同手同腳地擺動走進沐浴間沖澡,接著刷牙、洗臉,梳理秀髮。
她換下睡衣,來到更衣間,閱兵似地點過一套又一套衣服,怎麼都不滿意,不是太醒目就是不夠醒目,她希望自己能宛如隨興地打扮,卻又能綻放出灼灼耀人的光彩。
最後,她選了一件五分袖的白襯衫,搭一件樣式簡單卻能展示身材的丹寧褲。扣襯衫鈕扣時,她的手彷彿打結了,幾次都不能好好扣攏。
怎麼辦?她好緊張!
夏海音咬唇,努力深呼吸,平撫胸臆間起伏不定的情緒。或許太努力了,她行走的姿態顯得更機械化,僵硬地來到吧檯前坐下。
「今天吃西式早餐。」他見她來了,興高采烈地介紹。「西式蛋卷,裡面包了火腿、青豆、玉米,還有起司。蔬果汁是現搾的,我把你平常會丟的東西都丟進去了,你喝吧。也有咖啡,想要嗎?」
她不吭聲,端起蔬果汁,默默啜飲一口,然後拾起刀叉,動作很僵。
「怎麼了?」他注視她極端不自然的舉動。「身體還是很不舒服嗎?」
不是不舒服,是緊張。
她在心裡回話,卻膽怯地不敢朝他瞥去一眼,冷凝著臉,裝酷。
朱在宇劍眉一挑,正想說話,室內電話的鈴聲倏地清脆作響,夏海音呆了兩秒,拿起無線話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