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這樣的彼此傷害後,再相愛的人也不能再走到一起了。
這是我們共同都知道的,就像我們都知道自己將來會有多麼後悔和惋惜,可是我們都不能不做。
這就是天意,是劫數,是命運。
情深緣淺!
從盛怒中冷靜下來
我傷神地看著他,等待他從盛怒中冷靜下來,我已經被他的詛咒傷得千瘡百孔,然而我知道這詛咒是一柄雙刃劍,當他使用這劍對我劈刺的同時,他自己,也一定早已傷痕纍纍。
「子俊失蹤了。」在他咒罵的間歇,我絕望地插進一句。
他的怒火突然就被壓住了:「子俊?失蹤?」
「他報名參加自駕車越野隊,可是在翻越神山時遇到雪崩,現在沒有人可以聯繫到他們,沒有人知道他們在哪裡,他們找不到他……」我麻木地說著,不知道為什麼要告訴他這一切。可是如果再不說不出來,我會發瘋的。
「別怕,」沈曹安慰我,「我們可以借時間大神去看一看,他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話說了一半,他再次意識到時間大神已經被毀的事實,怒火重新被點燃起來:「看看你這個蠢女人到底做了什麼該死的事情?如果時間大神在,我就可以穿越時空去看看他們在哪裡,即使不能阻止雪崩,但至少可以告訴救援隊現在該做些什麼。可是現在,你把什麼都毀了,真不知道什麼魔鬼驅使了你,讓你做出這樣瘋狂的行為!」
如果沒有時間大神,也許子俊就不會失蹤;如果沒有毀掉時間大神,也許我現在就可以知道怎樣營救他們。
在這不可理喻的世界裡,到底什麼是因?什麼是果?
我絕望地站起來,走出去,留下喋喋不休的沈曹,不,我不要再聽到他的譴責和斥罵了,一切已經發生,無可挽回。我已經很累了。就像媽媽說的,我的身體,我的靈魂,都已經疲倦了。
愛,竟然可以使相愛的兩個人如此疲憊……
夜晚我翻看沈曹攝影集,看至淚流滿面。
沈曹記錄的都是天地間最瑰麗而奇異的色彩,玫紅,溪綠,咖啡棕,夜空藍,柔和清冷,帶著一種溫軟的傷感,宛如歎息。
他的為人犀利飛揚,稜角分明,可是他的攝影,卻多喜歡採取中間色。星子和樹枝和諧共處,晝夜只在一線間,含著一種至大至深的包容感。
還清楚地記得那日陪子俊逛超市,經過書架時,一轉身,碰落這本書……
人生的道路就此不同。
另闢蹊徑,還是誤入歧途?
但我終於經歷過了真正的愛,並因愛而分手。當我們因為愛而彼此謾罵傷害的時候,我的心痛是那樣地深重尖刻,讓我清楚地知道,今生我不會愛另一個人比他更多。
我還沒有來得及告訴他那個關於白衣天使的秘密,那個秘密,將永遠藏在我的心底。
無論如何,我畢竟曾經為我深愛的人做過一些事,曾經得到他不明真相的衷心感激。他是那樣一個孤苦伶仃然而倔強聰慧的孩子,我曾在心底發誓會一生一世地守著他,填平他童年的傷口。
但我未能做到。
如今他再也不會願意見到我。
想到可能與沈曹永不再見令我心痛如絞。
然而如果這樣可以換得子俊的歸來,如果讓子俊活著的代價只能是我與沈曹的分手,我願意。
可是子俊,子俊他現在在哪裡呢?
在這個被淚水浸透的夜晚,我對沈曹的愛有多深,對子俊的想念和負疚便有多麼強烈。
想到與子俊的十年相愛,他的不設防的笑容,他一慣的慌張和魯莽,我泣不成聲。
連夢中也在哭泣。
對面的人依稀是張愛玲。
我問她:「我照你說的,毀掉了時間大神,可是我也毀掉了自己的愛情。我愛他,可是為什麼我會做一些傷害他的事。我明知道自己會激怒他的,明知道我們會因此分手,明知道我自己不捨得離開他,為什麼還要那麼做?」
我知道自己是在做夢,可是我不管,我太孤獨太悲哀,不能不找一個人與我分享。
有個聲音回答我:「這是命運。」
這是命運。誰?誰的聲音?是張愛玲?是時間大神?還是我自己的心,以及我潛藏在心底的巨大悲哀?
「就像我也明知道愛上胡蘭成是一種災難,明知道我們的婚姻不會長久,但我還是嫁給了他。你曾經問我會不會後悔?現在我告訴你,不會。因為,愛只是愛本身,愛既是過程,也是結果。只要愛過,就已經足夠了。」
「但是我們還會在一起嗎?」
「你更希望和沈曹在一起,還是更渴望裴子俊回來?」
「我希望子俊回來。」我毫不猶豫地回答,「生命是高於一切的。雖然有人說愛情比生命更重要,但是如果沒有生命為載體,愛情又是什麼呢?」
「如果不是時間大神,你根本不會認識沈曹,也就不會有今天的選擇。現在你毀掉了時間大神,也許你的生活會回到原先的軌跡裡去,沒有什麼可遺憾的。」
會不會回到我身邊
「您可以說得更清楚些嗎?到底裴子俊會不會回到我身邊?」
「你還是這樣……」張愛玲忽然笑了,「又來了,你仍然總是希望預知將來的結局。但是,你會因為預知結局而改變自己的心意嗎?」
我踟躕,患得患失。哦我實在是個貪心的小女人。
度日如年。沈曹在太陽落山時打電話給我:「我已經答應房東明天交還公寓鑰匙,今天是最後一晚,你要不要來向張愛玲告別?」
我忍不住閉了閉眼睛,告別?真正要告別的不是夢中的張愛玲,而是現實裡,明明相愛卻不得不分開的我們。
當年張愛玲訣別胡蘭成時,也是這般地椎心裂腑麼?
那時他們事實上已經分開很久了,逃亡前夕,胡蘭成悄悄地回來過一次,他們分屋而眠。晨露未稀,雞鳴未已,胡蘭成俯身向睡中的張愛玲告別,她伸了兩手摟住他的脖子,哽咽:「蘭成。」但他忍心地掰開她的手,就此離去……
然而張愛玲說她不後悔。愛只是愛本身,愛既是過程,也是結果。她遇到他,愛上他,嫁給他,最終分開。即使結局並非白頭偕老,又何嘗不是一次才女與浪子的完美演出?
好高人愈妒,過潔世同嫌。她的境界,是早已達到了高處不勝寒的孤清,然而有他懂得她,使她覺得明亮。即使那一星螢火不能取暖吧,但她終也曾經歷過、得到過了。
我終於再一次走進常德公寓。
沒有了時間大神的公寓房間也就是一個普通的居家房間了。家俱都已經搬空,連那盆水仙花也搬走了,房間裡空蕩蕩的,只在一個顯眼的位置裡擺著那台老舊的留聲機,唱的,仍然是我第一次見到時間大神時的那支歌:「我等著你回來,我要等你回來,為什麼還不來,我等著你回來……」
原來早在我第一次啟用時間大神時,就已經注定今天我會充分理會這支歌的精神。
我在等待子俊歸來。
沈曹換了一張唱片,對我伸出手:「跳支舞吧。」
我一愣,看著他。他下腰做了個邀請的動作,說:「只是一支舞。」
留聲機裡奏出華爾茲的鼓點,我走上前,將手搭在他的肩上。我們慢慢地舞,慢慢地舞,輕快的華爾茲曲調,被放慢了節奏來跳,讓音樂和舞步隔成兩個時空。
心在音樂中一點點地融化,這是我們之間的最後一支舞吧?告別之舞。
「錦盒,我有裴子俊的消息。」
「什麼?」我愣住,停下了腳步。
沈曹哀傷地看著我,明明在笑,可是眼中滿是絕望和痛惜:「錦盒,你心中最重要的人,仍然是裴子俊,是嗎?」
我低下頭,不能回答。
沈曹繼續說:「我知道你關心他,所以我通過各種關係打聽他們的消息,你放心,他沒有事,只是被雪崩阻在山上了,通訊系統也摔壞了,所以暫時與總部失去了聯絡。直升機救援隊已經找到他們,很快就有消息來了。」
有鈴聲響起,沈曹走到窗台邊,取過一台手提衛星電話,只聽了一句,立刻遞給我:「果然來了,你來聽。」
我一時不能反應過來,只茫然地接過,怎麼也沒有想到,彼端傳來,竟是子俊的聲音:「錦盒,錦盒,是你嗎?」
「子俊!」我大叫起來,淚水奪眶而出:「子俊,你在哪裡?」
「我還在神山上,剛和直升飛機救援隊接上頭,明天就可以下山了。我已經決定中斷旅行,我下了山就訂機票回上海,錦盒,我想見你!」
「我也想見你……」忽然,無比的委屈湧上心頭,我哽咽起來。
音樂仍在空中徊響
子俊小心翼翼地問:「錦盒,你哭了?別哭,別哭。你放心,我一定會安全回到你身邊的。你不是還答應過我,等我從神山下來,你要告訴我答案嗎?等不到你的答案,我絕對不會放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