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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千尋

  「你們怎麼會有這個?」阿觀訝然問。

  「還不是曉陽蠻橫,當初要把主子的家當全搬出來時,說是一紙一筆都不能落下,別說這些茶壺,便是主子刻的橘子皮,全讓咱們給打包帶出來了,三爺滿臉苦笑,卻也拿曉陽無可奈何。」

  曉初這話說得不盡實,橘子皮是真的,可壺太笨重、又佔位置,當時車子實在塞不下,並沒有帶出來。

  「主子不是說過砸東西能讓人發洩脾氣嗎?今兒個,咱們就來砸個痛快。」月季笑道。

  阿觀有點傻了,小氣財神性格發作,能用的東西呢,就算做得不夠好,也不比市面上幾兩一把的差,總是工匠們的心血。

  「瞧,主子肉痛了,她心底肯定在盤計著,這些壺能賣多少銀子。」曉陽嘲笑阿觀。

  「痛啥?又不能賣、不能吃,留著當夜壺嗎?」曉初說道。

  琉芳見阿觀遲遲不動作,拿起壺就往牆上砸去,匡啷一聲,琉芳大喊,「我最討厭岳掌櫃了,老是愛討價還價,也不想想咱們繡一條帕子得花多少工夫和精神,就算讓咱們佔點便宜,他能虧到哪裡。」

  曉陽見狀,也抓起一個往地上用力砸去,學著琉芳大叫,「我最討厭曉初了,每次都笑我胖、笑我臉圓得像肥貓,我已經盡量吃得很少了。」

  聽見曉陽這樣說,大夥兒全笑起來。

  月季也跟著拿起茶壺。

  「我最討厭曉陽、曉初、琉芳、綠苡、紅霓,天天拿事兒編派我,總有一天事情落到她們的頭上,看我怎麼報仇。」

  說完,狠狠將茶壺往牆上砸去。

  齊古見狀,直覺問月季,「她們拿什麼事兒編派你?」

  他不問還好,一問,滿屋子人全笑開,惹得月季滿臉緋紅,又抓起幾個壺猛往牆上咂。

  阿觀被她們左砸一個、右砸一個,弄得精神振奮,拿起茶壺也跟著扔,扔了一把就有人往她手上再塞一把。

  「混蛋!」「爛人!」「我是白癡!」「天底下的男人都不可信,女人當自強。」

  「相信男人的是傻子!」「蠢女人!呆女人!笨女人!才會在愛情裡沉淪!」……

  她一句一句罵,罵得起勁,罵得張揚,分明知道主子嘴裡罵的男人是誰,曉陽、曉初幾個大膽的竟也敢落井下石,一聲聲跟著罵。

  「混球!」「垃圾!」「男人都是爛貨!」

  她們不知道門外躲著幾個男人,聽見她們的罵聲,額頭槓出好幾道黑線,偏偏那幾個女人一臉的享受,好像混蛋、爛人是讚美男人的形容詞。

  女人的破壞力很驚人,她們幾下工夫就把疊得像山的茶壺給砸成滿地碎片,就在她們罵得又起勁、又爽心時,琉芳無意間撇頭卻發現齊古悄悄地用衣角抹去眼淚,不禁大驚。

  「齊古哥哥,咱們說的不是你啊,你別急,月季姐姐心底知道你不是爛男人。」

  「是啊、是啊,我們沒指桑罵槐,你真的是好人,我們知道、月季姐姐也知道的。」

  她們安慰人的話讓屋外的齊穆笙頭皮一陣發麻,這種「安慰」,還是少說幾句才好。

  齊古走到阿觀面前,低頭說:「主子,請您不要再生王爺的氣。」

  阿觀看著紅了眼眶的齊古,一時間不曉得該怎樣反應,曉初機靈,搶先道:「琉芳、月季,你們陪主子和齊古哥哥到裡頭說話,我們把這裡給整理整理。」

  月季點頭,向齊古目光示意,與琉芳一起扶著阿觀進內屋。

  同時間,齊穆韌很沒義氣地丟下沒學武功的外公,以及武功很不怎樣的弟弟,身子一竄,竄上屋頂,下半場的竊聽,他以單打獨鬥方式進行。

  阿觀坐在床榻上,齊古在她跟前跪下來,阿觀皺了眉頭。

  月季明白她的心思,拿了把椅子到齊古身後,說:「你坐著吧,有話慢慢講,主子最不耐煩有人在她跟前跪來跪去。」

  齊古起身坐定,才緩緩開口。

  「自從主子搬回莊園後,便絕口不提王爺,奴才知道主子心中有氣,也不敢多說話給主子心裡添堵,可方才見主子對王爺那樣憤怒,奴才不得不說幾句實話。

  「那日,皇上將主子的骨灰交到王爺手中,王爺受不了這個惡耗竟當場昏死過去,再醒來的時候,已是心灰意冷,什麼事都不想做、不願意想,他連那個人人看重的爵位也不要了……」

  接下來,齊古把這段日子發生的事情一一說給阿觀聽,包括大皇子、何宛心,包括齊穆韌如何威脅皇帝發落齊宥賓,齊穆韌的苦、齊穆韌的悲,齊穆韌如何抱著她的骨灰夜不成眠……

  「王爺已經搬出靖王府,在皇上的苦苦哀求下,勉為其難繼續在朝堂為官,可他再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靖王爺,他說既然再努力都不會得到幸福,那麼何必汲汲營營。

  「皇太后見他那副了無生趣的模樣,心疼不捨,商量著要給王爺賜婚,王爺聽到消息冷冷地對皇上說當官已是勉為其難,若是再賜婚,他便絞了頭發出家當和尚去。

  「王爺說他此生再也找不到像王妃這樣的女子,還說這是上天對他薄倖的懲罰,是他該得的,他這輩子已經注定孤苦寂寞。

  「月季千叮嚀、萬囑咐,要我千萬不能把王妃還活著的消息傳給齊文和齊止,奴才心底苦著呢。可不可以請主子別再恨王爺,他已經恨不得將自已給千刀萬削了,不必任何人詛咒,他已經身陷地獄。」

  這篇話裡有真有假,假的是月季千叮嚀萬囑咐那段,而齊穆韌的自怨自苦,句句為實。

  齊古的話讓屋子裡的人全靜默下來,阿觀輕咬下唇,半晌無語。

  是啊,她早已從皇帝口中明白事情始末,知道他將罪名推到她身上是因為自信有本事替她脫罪,只是沒想到皇帝有自己的打算,硬生生將他的謀算一一駁回,她知道他在懲罰自己,他不讓自己快意,也知道幾次的劫獄讓他傷痕纍纍……

  齊古的聲音彷彿從水瀑間透出來一般,帶著潮濕水氣瞬間染濕她的眉睫。不是青梅長成的季節,她的舌尖卻嘗到梅子的酸澀苦味,而心……不知道打哪裡來的爪子,狠狠地在上頭抓著、撓著、撕扯著,害她一下一下地抽痛。

  剛進屋的曉陽吶吶地走到阿觀身邊,低聲說:「齊古哥哥這樣講話,我這個王爺娃娃怎麼送得出手啊?」

  她把一個半個人高的娃娃拿到阿觀手邊,「奴婢本想把它送給主子,在主子想起王爺,氣恨不已的時候,就捶一捶、打一打,把氣全給發洩了才好,不要憋在肚子裡,可這情形……」

  曉陽不說話了,而阿觀接過娃娃,看著上面繡的「齊穆韌」三個字猶自怔愣,隨即再抑不住淚意,垂眸濕了雙睫。

  而躲在屋頂上竊聽的齊穆韌亦是滿心波濤,即使像她那樣豁達的女子,遇見愛情,也無法獨善其身……

  他們家裡多了個英姨,是曉初她娘的好姐妹,年紀近四十歲了,膝下無子,幸好丈夫也不責怪,只說等兩個人老了可以彼此依靠。

  英姨的丈夫是商戶裡的管事,收入還不錯,不需要英姨拋頭露面,只不過英姨沒有公婆可服侍,也沒有孩子在身邊,丈夫又是一門心思全放在事業上頭,他一年到頭在外地工作,夫妻守在一起的時間少得可憐。

  英姨整天在家挺無聊的,便同丈夫商量,過來這裡照顧阿觀。

  英姨人很好,才進門不到三天,就把幾個丫頭全給收服了,阿觀也一樣,英姨的耐心與溫柔,是撫慰傷口最好的輔具。

  她老覺得英姨這名字很熟悉,也許是這份熟悉讓她心定。

  沒錯,就是心定,有英姨在,阿觀一顆心定了下來,她喜歡聽英姨說話,喜歡賴在她身上,更喜歡睡前聽著她在耳畔低聲哼唱。

  照理說,生活這般愜意,她沒什麼好擔憂的,可是……

  怪呵,怪到阿觀連呼吸空氣都覺得不對,她經常覺得有人在暗地裡窺伺自己,於是往往走著走著就猛然回頭,可身後除了幾個貼身丫頭,再無他人。

  是懷孕的女人易多疑?

  可她吃得好穿得暖,沒有睡眠障礙,而且有個親切和藹、懂得懷孕該注意大小事的英姨在身邊照顧著,她心情舒坦、笑容常開,照理說,不會有這種現象發生的,為什麼?

  她想不透。

  抱著「齊穆韌」,捏捏它的臉、捶捶它的肚子,做出幾個「飽含怒意」的動作後,卻發覺自己根本沒有怒氣可以發洩。

  即使再度回想那天,那個被捨棄的日子……心會酸、會扯痛扭曲,可是,無恨……

  他已經得到懲罰了,從此山歸山、水歸水,各走各的路,她從來就不是把恨給牢記心頭的女子。

  「月季。」她把頭埋進「齊穆韌」胸口,輕喚。

  「主子想喝水嗎?」正在整理屋子的月季回過頭來,對著她笑。

  阿觀想到什麼似的,抬起頭問:「月季,你挑的那些顏料肯定很貴,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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