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人在家,來者再怎麼樣也是孔穆先的母親,所以她請他們上樓。
「謝謝。」江青莧意思意思地喝了口茶,眼睛忍不住好奇地打量著呂萩妍。
「你……是阿穆的女朋友?」
「是,我叫呂萩妍,叫我小妍就可以。」她沒有失禮地自我介紹,但心裡對江青凡的感覺很矛盾——她是孔穆先的母親,卻也是狠心冷落孔穆先的人,基本的禮貌她不會忘,但做不到太熱絡。
「這樣啊……」江青莧的打量多了善意與微笑,關心地探問: 「你們認識多久了?」
「快十六年了。」她淺答。
「十六年?」意外的答案令江青莧咋舌。
呂萩妍洞悉她的驚詫和疑問,於是簡言解釋: 「我們是國中同學,不過,是最近才交往的。」
江青莧點點頭表示明白,隨即又說: 「我有注意到,阿穆最近在工作上有不錯的成績。」
呂萩妍聽了,心裡想,既然她有在關注孔穆先,應該就要讓他知道才對,畢竟她一直以來的冷落態度, 已經讓孔穆先不抱期望,去期待那永遠得不到的親情、母愛,而她不說,他永遠不會曉得。
不過想歸想,初次見面,縱使替孔稻先打抱不平,想幫他發表一肚子的埋怨,她也不便多說什麼。
「因為他一直都是一個人,所以需要特別努力,有好成績是必然的。」她微笑回應,但話說出口,在支持孔穆先之餘,還是忍不住帶了點埋怨意味。
江青莧欣慰又悵然地微微一笑,阿穆上進勤奮值得欣慰,而她,對於沒有善盡母親之責感到歉疚。
「他的確很棒,一般孩子遇到家變,想不開的就走上歪路,但他卻變得那麼好,我真的以他為榮。」她感慨地說。
呂萩妍聽她直言,心裡百感交集。
如果孔穆先聽到他母親這麼說,心裡會怎麼想?能否緩解一些內心的遺憾?
而他母親呢?現在她會這麼說,是不是代表她後悔了,覺得虧欠兒子呢?
站在客觀的立場,她能明白孔穆先的心結,也似乎能明白他母親此刻的感慨和內疚……
不過,十幾年來聯絡得並不怎麼頻繁,為什麼今天特地找來?想她忍不住多了點心眼。
「其實,阿穆國三那年開始,遇到哪些事,我都很清楚。」她刻意透露,言下之意是她什麼都知道,她不需虛偽矯情地扮演慈母。
江青莧一怔。
既然都清楚,那就不用避諱什麼了,說不定還可以請她幫忙。
「他對我,應該很埋怨吧?」微笑中帶著調悵,她幽幽問道。
隨著年紀的增長,心境不同,她自省過往,發現被前夫遺棄的自己,竟也將這狠心的行徑施加在兒子身上。
如果說,她還怨著前夫,那麼,阿穆怨她也是應該。
呂萩妍沒正面回答,這問題,只有孔穆先本人能回答。
不過今天見到他母親,感覺並沒有想像中的差,雖然一直覺得她是個自私的母親,但現在看來,似乎已有自覺虧待了孔穆先……
「他知道你們要來嗎?」她避而轉問。
印象中,孔穆先沒對她提起,難道是忘了?
「知道,但不知道是今天。」江青莧有點支吾,事實上,阿穆有說要外出拍戲,沒有時間招待他們,所以叫他們不用跑來;她聽得出這話背後的疏離,雖然不至於口氣不好,但冷漠生疏是顯面易見的。
「小妍,阿穆哥哥什麼時候會回家?我想見見他。」一旁努力聽著她們對話的愛德華終於受不了一直沉默,坦直髮問。
他是個十四歲的少年,是江青莧離婚後與加拿大籍丈夫所生,言行舉止脫不了稚氣,但已經長得很高大,可以用簡單的中文溝通。
「你不能叫人家小妍,要稱呼姐姐。」江青莧糾正小兒子。
「沒關係。」呂萩妍曬然。
「對嘛,她看起來那麼小,我不想叫她姐姐。」愛德華跟一般老外一樣,亞洲女性在他們眼裡,看起來年齡都很小, 呂萩妍也不例外。
「這聽起來對女人是一種讚美。」呂萩妍莞爾地說,愛德華爽朗的語氣和好看的外貌,讓人很容易就對他卸除防備
「愛德華他知道自己有個拍電影的攝影師哥哥,崇拜得不得了,這次和我回台灣,就吵著非要見阿穆一面不可。」江青莧向呂萩妍解釋著,像是要暗喻著血緣之親是切割不斷的。
「他後天就會回來了,我再跟他說。」見不見他們,決定權在孔穆先,她不能代他答應。
「那太好了。」愛德華反應直接地歡呼,那份發自內心的喜悅,看不出虛假。
「我們會在台北待一個禮拜,我把飯店電話給你。」江青莧立即從皮包裡拿出飯店名片,並寫下房間號碼。」我跟阿穆十年不見了,只是想趁難得回來台灣的機會看看他,也讓他們兄弟倆見見面。」
「好,我會轉達的。」呂萩妍收起名片。
「如果你方便的話,我們一起在附近的餐廳吃個飯好嗎?」江青莧親切地提議。
她知道就算能跟兒子見面也聊得不深,若是透過呂萩妍,就能多知道一些兒子的事情。
沒有心理準備, 呂萩妍猶豫。
「好啦,一起吃飯嘛!」愛德華揚著燦爛笑容遊說。
呂萩妍看向他們,可以感受到江青莧的善意和戰懇, 以及愛德華單純的熱情,腦中閃過了孔穆先望著台南老家時的落寞神情……
「好啊!」她微笑答應。
或許,這是一次補齊孔穆先心頭缺憾的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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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2)
「我不想。」
簡單三個字,穿透流水聲,從浴室未掩的門板傳來。」
「那麼久沒見了,就去見一面也沒什麼啊!」
孔穆先在浴室裡泡澡, 呂萩妍盤腿坐在臥室床上,提起前兩天他母親和弟弟來訪的事。
「就是因為很久沒見了,見了也不知道要講什麼,與其尷尬、敷衍、虛情假意,不如不要見。」孔穆先閉著眼,仰躺在浴缸裡,回到家的愉快心情因這事而變得沉悶。
他不喜歡虛偽敷衍,明明不愛、不關心,卻還假情假意地噓寒問暖、探問隱私,那會令他表情僵硬,笑不出來,說不定會擺出臭臉,場面更難看,還是拒絕比較乾脆。
「幹麼要虛情假意?自然就好了啊!」她不明白為什麼要虛假?
「……」孔穆先一陣沉默。
在親子關係中,他曾經期待,期待母親的愛與關懷;但是當期待每每落空,敏感的心傷了一遍又一遍,他逐漸學會用冷淡來包裝自己,免得傻傻地不斷受傷,可時間久了,包裝就很難再卸下來了。
浴室外的呂萩妍見他沒回應, 以為他已經動搖,繼續遊說: 「再說了,你也從來沒見過你弟弟,他是個很可愛很開朗的男孩子。」
「你又知道他可愛開朗了?」孔穆先沒好氣地撇嘴。
想像自己十四歲,身高大概只有一百六十公分,還是個毛頭小子的模樣,能有多可愛?呿!
「就前天吃過飯嘛!」她答道。
相較於對江青莧先入為主的負面印象,她對無辜的愛德華是沒有芥蒂的,更何況他是那麼單純地崇拜孔穆先把哥哥當榜樣。
「家庭幸福美滿,個性自然就可愛開朗了。」他不知道自己在小心眼什麼,忍不住拿自己跟愛德華比較,話就講得有點酸。
他的話倒讓呂萩妍驀然語塞了。
他講的話酸,她聽的心酸。
她一逕地想說服他去跟媽媽、弟弟見面,卻顧慮得不夠周詳,姑且不論他對他母親的心結,光是愛德華的存在,對他而言就是一種諷刺。
一個是遭受遺棄冷落的哥哥,一個是幸福美滿又受寵的弟弟,怎麼還能苛求他要寬宏大量,做到兄友弟恭?
如果是她,搞不好連弟弟都怨。
「你再考慮考慮吧,他們還會再待幾天,飯店名片我擱櫃子上。」她決定不要一時太過勉強他了。
夾在他們之間,她的立場不由得搖擺不定,然而,他是她心愛的男人,她自然是多偏向他一點,所以不管她想怎麼做,一定是以他為優先的。
孔穆先給她的回答,仍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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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闌人靜。
孔穆先沒睡著,黑暗中熠亮的眼眸凝望著身旁人兒的憨睡臉龐,心口悶,思緒亂紛紛。
之前,母親就說過近期會回台灣,也說要來看他,他已經以工作為借口推拒過,沒想到她還是跑來,甚至遇上了小妍。
小妍向來是替他打抱不平的,這次怎麼會替她遊說?
他對母親是怨不是恨,但十幾年來積蓄心頭的鬱結,很難豁達地說不再介懷,所以索性就拒之千里。
他想,這大概就是那種既然得不到,就說根本不稀罕的心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