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絕對想不到這個身份尊貴的王爺就算餐風露宿也毫無怨言,野炊打獵捉魚烤肉更是樣樣拿手,讓紅書吃得心滿意足,讚不絕口。
他們更加料想不到這個戰功顯赫的大將軍會戴著斗笠,身穿粗布衣衫,無論風吹日曬雨淋,一路駕車到江南——
一路上,紅書仍舊是做書生打扮,每當有人拿尉遲觀當她的隨行僕從看待,她就想要開口解釋,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反而是尉遲觀坦然以對,似乎不介意別人這樣誤會他,一徑沉默的打理安排,讓她心裡有些愧疚,又有著莫名其妙的小甜蜜,從此對他更是信賴。
這一天傍晚,他們來不及翻過這個山頭抵達下一個城鎮,便決定折返回早先發現的一處洞穴過夜,紅書留在洞穴裡起火鋪床,尉遲觀去照料馬匹,順便到四周去巡視一番,打算布下簡單的防護,免得半夜讓野獸侵擾。
紅書忙完之後,屈膝坐在洞穴口等待尉遲觀,悶熱的氣候再加上方纔的勞動,讓她渾身是汗,寬大的書生長袍從領口處濕了大半。
她從前天開始就沒有好好洗過澡了,尤其這兩天路上都沒有可以下榻打尖的地方,尉遲觀都是找好一處安全的空地歇腳休息,他們一個在車內,一個在車外,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然後就一覺到天亮。
不過按照這濕熱的空氣,還有陰沉沉的天空來判斷,今晚說不定就會開始下雨。
下雨吧、下雨吧。紅書緊緊的閉上眼睛,非常虔誠的祈求老天爺快下雨吧。
然後她就可以跑出來好好淋一場雨,就當洗了一場露天浴……
尉遲觀走近洞穴時,看見的就是這一幕。
當他聽清楚紅書粉嫩的小嘴在叨念著什麼時,眼角不禁也染上幾分笑意。
「紅書。」他輕聲低喚,刻意站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在她尷尬的睜開眼時,朝她勾了勾手指,「把你的換洗衣物帶著。」
紅書雙眼一亮,當下心領神會,二話不說就跑進洞穴裡拿衣服,再出來時,還不忘遞給尉遲觀一個傻呼呼的微笑,大概是類似你人真好的意思。
朝夕相處了幾天下來,尉遲觀已經能夠清楚分辨她的神情動作所代表的意思,越是跟她熟稔,越是覺得這個姑娘非常有意思。
她平常不太說話,生起氣來卻能夠口若懸河,伶牙俐齒得讓人暈了頭。
這一點,在他湊巧救起她的那一夜,就親身領教過了。
她也不太遵守禮教規矩,一般女子會羞答答的難以啟齒的問題,她會理所當然的告訴他,她需要找個地方解手——
「這跟身體健康有很大的關係,我為什麼要因為別人的眼光,而搞壞自己的身體?」紅書八成看出他眼中的驚訝,義正辭嚴的捍衛自己的行為。
這小小的爪牙卻讓尉遲觀震撼了許久,不停斟酌著其中蘊含的意義……
還有,就像此時此刻,他沉默的走在前頭帶路,話都不用說,紅書就會自動自發的跟上。
沒有慌亂無措,沒有猜疑保留,只因為她衷心信賴他,所以跟他走。
只要翻過這座山,離江南蘇府就只剩下半天的路程,這也意謂著他和紅書又要各自奔向兩個不同的方向,他要去哪裡再找來這樣一個姑娘,古怪得讓他牽腸掛肚,又傻氣得讓他哭笑不得。
「那裡有一個活水潭,不太深,你去洗個澡,我會守在這裡。」尉遲觀停在一個巨石前面,指著旁邊的小徑,讓紅書自個兒去那個小水潭裡泡泡水,洗去這幾天的濕熱。
「那你呢?」紅書明明很興奮,卻按捺住直奔水潭的衝動,「你不洗嗎?」
尉遲觀聞言挑起濃眉,神情頗為玩味,「你是在邀請我一起洗?」
紅書再視禮教為無物,當下也知道自己的話被刻意曲解了,又羞又惱的瞪了眼前頗為自得其樂的男人一眼。
「當然不是!等一下換我幫你看著……」話還沒說完,她就一溜煙的跑進小徑裡了。
尉遲觀聽了,又是搖頭歎氣了好一會兒,真想知道這個姑娘想幫他一個大男人「看」什麼?看有沒有猴子偷看他洗澡嗎?
不過,這份心意他承領了。
尉遲觀側耳聽著紅書歡快的笑聲,忍住探頭一睹她少女嬌軀的衝動,讓自己背靠著巨石,雙腳讓意志力釘在地上,跟著她荒腔走板的歌聲,有一搭沒一搭的輕哼……
張叔說的對,他已陷得太深!
乾燥陰涼的洞穴裡,完全不受那磅礡暴雨的影響,宛如與世隔絕的化外之境,讓紅書跟尉遲觀可以安心的休憩,就連拴在洞穴口的馬兒都安靜的睡著。
一個身材魁梧的男子慵懶閒散的斜倚在火堆旁,披散的黑髮還有些微微的濕潤,讓他的單衣背後暈開了一片,跳躍的火光在他垂眸半掩的臉龐一閃一滅,看起來有著說不出的神秘冷冽。
尉遲觀挑了一個細長乾燥的枯枝,擱進快要熄滅的火堆裡,眼角餘光注意到那個裹著薄毯的嬌小身子又翻身了一次,還重重的歎了口氣……
濃眉微微擰著,他沉吟了一下,無聲無息的走近她身旁。
紅書自從吃過乾糧充飢,就一直悶悶不樂到現在。
準確的來說,應該是自從她知道最多再兩天的路程,就必須跟尉遲觀分道揚鑣之後,原本洗完澡後愉快的心情,頓時像外頭的天氣一樣惡劣。
她的娘親曾經跟她說過,天下無不散的筵席。
所以她及笄以前都留在老家,不能跟哥哥姊姊們一起去闖蕩江湖,增廣見聞,歷練人生。
等她及笄之後,又必須跟弟弟妹妹們含淚分別,離開家鄉,追尋屬於自己的未來,按照她娘親的說法是用盡其才。
她娘親還說,他們是受上天眷顧的一家人,上輩子累世修來的福氣,才能在這輩子當親人,雖然人生難免聚散離合,但是看不見摸不著,不代表就不關心不喜愛,所以儘管他們一家人如今各分東西,卻沒有因此形同陌路,淡薄了情感。
去年,當小妹陰錯陽差進到皇宮裡去當差時,她娘親就曾經安慰離情依依的她們——時間和空間,都不能阻止她們關懷彼此的心意。
讓紅書煩惱得睡不著的,就是這一點!
尉遲觀跟她非親非故,是不是也適合她娘親說的這一番理論?
而且,這次分別之後,再見面時,他已經是別人的夫婿了吧?掛念著別人的夫婿,是不是就是她娘親痛恨的那種狐狸精?
如果她不想當狐狸精,是不是就不能太喜歡尉遲觀?
曾經對她來說無所謂的一件小事,如今卻成了她心中沉甸甸的巨石,她隱約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卻又害怕面對自己的心意……
溫熱的大掌悄悄的覆在她的額頭上,她驚訝的睜開了眼,又連忙緊緊的閉上了眼,粉嫩的小嘴嘟囔著幾句,白皙清秀的臉龐泛起可疑的紅暈。
「你剛剛說什麼?」尉遲觀懷疑自己聽錯了,也知道眼前的姑娘正在裝睡,乾脆要她再說一次。
紅書癟著嘴搖搖頭,還是不肯睜開眼睛。
尉遲觀盤腿坐在她身旁,還是沒收回自己的大掌。「有沒有哪裡覺得不舒服?」他不動聲色的打量眼前拒絕看他的姑娘,敏銳的察覺彼此之間醞釀出來的曖昧氛圍正迅速的蒸發。
那無庸置疑的關心讓紅書臉上的抗拒之色稍微退了些,她輕輕的搖頭,只覺得他手心的溫暖讓人眷戀……也就放縱了一回。
「有沒有什麼事不開心?」尉遲觀低啞的嗓音裡不見平日的威嚴冷硬,夾著一絲不太熟稔的溫柔,連他自己都暗自訝異。
他知道紅書這個古怪又傻氣的姑娘在自己的心裡有著特殊的地位,卻一直沒去深思究竟是哪一種地位……
猶疑半晌之後,紅書終於吶吶的回答,「沒有。」
她不知怎麼的想到莫生非跟沐鈺娘深情相對的樣子,又想到不久之後,尉遲觀會用那樣深情款款的眼神看著蕭湘湘那張國色天香的容顏,就讓她覺得胸口痛得快要不能呼吸。
第5章(2)
「紅書,你怎麼了?」他機警的察覺她捂在心口處的手指用力的絞擰,不免擔心的趨近察看。
他溫熱寬闊的胸膛,挑動了紅書正值敏感的神經,教她本能的抗拒。
「不要理我!」
這句話讓彼此都僵硬了一下,紅書不用睜開眼睛,就可以感覺到尉遲觀身上瞬間泛起的冷意。
她想到她娘親說的長痛不如短痛,便鼓起勇氣把剛剛沒說清楚的話再說一次。
「不要對我這麼好!」說完之後,她深深的歎了一口氣,原本太過單純無邪的氣質終於有了幾分憂愁,沾染了情愛的氣息。
她怯怯的偷偷瞥了沉默不語的尉遲觀一眼,一鼓作氣的把話挑明,「你不能對我這麼好!」
「為什麼?」尉遲觀不知何時收回了自己的手掌,早就盤腿坐了回去。
他不痛不癢的態度,加上一副與我無關的神情,讓紅書更加認定自己是一相情願,千萬不可以再繼續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