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了笑,扯動鎖骨上的傷,麻辣辣地痛。「既是如此,你我還是盡快分道揚鑣比較好,不是同路人,同行並無意義。」
他只是回了一句。「尚未同行,又怎知沒有意義?」
「呵呵,」她譏諷地笑。「同理,是不是可以說,尚未死過,怎知死不是比生好?」
他竟難得地點頭:「於你來說,不是一直如此麼?」
任未傷被他用話一堵,頓時說不出來。怔怔地看他,他卻是一臉淡然。
半晌之後,任未傷嘴角挑起自嘲的笑。確實如此,於她來說,死,或許比生更好,他倒是將她的心性摸得一清二楚。
畢竟曾經朝夕相處過,他心思如此敏銳,瞭解她至此,並不奇怪。只是,她從來沒有想過,會有一個人在不知她過往的情形下,將她明白得如此透徹。
「既然知道,又何必攪進這渾水裡?豈不是自找麻煩?」
「如果偏偏就是想要這麻煩,又如何?」
「你──」
有一種人,勸告對他沒有用處,因為個中理由他再明白不過,所以一旦有所決定,任何拒絕都擋不住他的腳步,而俞驚瀾,偏偏就是這種人。
俞驚瀾沉默,直到視線落到她的傷處,才忽然開口,聲音低得近乎溫柔。「痛嗎?」
這樣的聲音實在不像出自俞驚瀾之口,令任未傷怔了一怔,隨即不自在地避開他的目光,淡然道:「習慣了。」
她是習慣了,習慣了百病纏身,習慣了生死一線,像她這樣的人,連命也不當回事,受傷又算得了甚麼?
俞驚瀾默然,只是定定地望著她。
周斐見此情景,拉著剛剛認識的小兄弟悄悄出去。他才不想留下來礙樓主的眼。
半晌,俞驚瀾像是無奈地歎了一聲,聲音悠悠忽忽地在空中打了個轉,落到她心底。「甚麼時候,你才會懂得珍惜自己?」
珍惜……自己?任未傷愣了一愣,隨後轉開眼,不再看他。
她該怎麼珍惜自己?這條命她根本不知道能維持到甚麼時候,一朝病發,便有可能魂歸地府,況且,早已滿手血腥,她還有甚麼資格珍惜?
耳邊傳來衣物磨擦的輕響,感覺他坐到床畔,接著,動彈不得的手落入溫暖的圍困中。
「未傷……」低而清晰的聲音傳入她耳中,她閉上眼,用力地咬住唇瓣。兩年了,為何每次聽到他這樣喚她,還是忍不住有所動容?
「還是不肯屈服?」他似是自嘲地笑了笑。「與我在一起,真的這麼難以忍受嗎?」
「俞樓主,」她的聲音聽來依然閒散,沒有因二人的話題而有所改變。「天下間女子何其多,閣下何必強求一個無心於你的人?」
「其他女子與我何干?」
他的聲音也是極度清醒,然而說出這番話來,卻又隱隱柔軟了許多。「我說過,我要做一件事,便一定要做成。同樣的,如果我要一個人,便一定要將她留在身邊!」
「不管別人心中怎麼想?」
聽到他這樣的語氣,任未傷不由地開始冷笑。「俞驚瀾,你是有資本傲視天下,但不代表就可以勉強別人,至少,別想勉強我!」
「勉強嗎?」他雙掌合攏,將她纖細卻並不細嫩的手困在掌心。「如果非要勉強才能留下你,那就勉強好了。」
他就是這樣的人,想做的事情一定要做成,想要的人,也同樣一定要得到,不管用甚麼手段,甚麼方式。當他決定要這個集矛盾於一身的女子時,便費盡心機也要將她留在懷裡。
為甚麼一定要她呢?他不是沒有問過自己,然而尋不到答案,見到她的那一眼,便無法不被她的矛盾吸引,決意將她留在身邊。
他的手探了過來,抵上她的下頷,將她撇開的臉龐轉了過來。
她看到他一如平常冷靜的眉目,不禁氣惱。這人到底是不是活人?不管在說甚麼,總是這副不冷不熱半死不活的表情,真是︱︱教人生氣!
他的指尖慢慢撫過她的臉龐,令她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低叫道:「拿開你的手!」 俞驚瀾顯然不是那種乖乖聽話的人,他毫不理會,仍是不緊不慢地摩挲過她的肌膚,目光在那一剎那深不可測。
「俞驚瀾,我不是你的玩具,少給我亂碰!」
話音剛落,他像是不耐煩了,指尖稍稍一頂,令她難以開口。
「放手!」她仍然不肯屈服,費力從齒縫間迸出兩個字,狠狠地瞪著他,見他眉峰微微合攏,心中便生出一股快意來,很不知好歹地露出挑釁的眼神。
他的眉蹙得更緊了。「別耍性子。」
耍性子?她陡然間瞪大眼,氣極,偏又難以說話,只好更用力地瞪著他。
瞪著瞪著,卻見他忽然間瞇了瞇眼,目光又幽深了幾分,不由心裡暗暗警覺:他只有心裡在打甚麼主意時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現在他想怎樣?
才一恍神,那冷靜冷淡的眉目突然逼近在眼前,她嚇了一跳,費力叫道:「你……你幹甚麼?」
不必再問,答案已經出來了。
冰冷的唇在她的瞪視下覆上她的,先是輕觸,而後慢慢加重,最後侵入。
她的腦中突然「轟」地一聲,難以置信,幾乎被嚇呆了。
他、他、他……在幹甚麼?
俞驚瀾才不去管她胡想甚麼,只管自己專心致志地品嚐她唇上的滋味,順從自己的心意,為所欲為。苦澀的藥味因親吻而滲入唇齒,氣息交融。
不知道傻了多久,等腦子反應過來,他已停止輕薄,然而臉龐幾乎與她相貼,二人同樣不穩的氣息交融在一起。
他的眉目依然冷靜至極,幽深的瞳卻是直勾勾地望著她,高深莫測得沒有半分意亂情迷,卻又彷彿蘊含著無限的可能。
「俞驚瀾!」她咬牙切齒,怒視著他近在咫尺的清俊容顏。「你敢這樣對我!」
他不語,只是以指腹觸上她的臉頰,目光深得令人心慌。
「別碰我!」她怒聲叫道,狠狠地怒視著他。
「反正這一切遲早會發生,早一點又如何?」
雖是氣息不穩,聲音卻仍然平靜。他便是這樣的人,不管發生甚麼事情,永遠都不會將情緒變化宣之於外。
遲早會發生?任未傷感到一股熱浪襲上臉龐,頓時燒紅了臉。在他專注的目光下,怒極反笑。「你亂說甚麼?俞驚瀾,我警告你,如果嫌命太長的話,我不介意讓你試試天傷劍的鋒芒!」
說出最後一句話,她瞬間眸光森冷,雖是重傷在身,殺氣仍透過眉眼凜凜地傳了出來。
這種殺氣,形之於外,足以嚇退大多數人,然而,顯然嚇不住俞驚瀾。
他沒有退開半分,指尖反而更加輕柔地拂過她的耳畔,染上她的熱度。
「天傷劍麼?如果你非要動這把劍,那便對著我來好了。」
再平淡不過的一句話,卻令任未傷陡然間怔住,眉宇間的寒意瞬間消散無蹤。
如果你非要動這把劍,那便對著我來好了。
這句話……是甚麼意思?
她閉上眼,撇開臉龐。
如果你非要動這把劍,那便對著我來好了,不要與別人以命相拚。
他是這個意思嗎?要她脫離生死相鬥的日子?可是……怎麼可能?從十七年前起,就已不可能了……
「不准閉上眼。」他淺淡的聲音近在耳旁,不容拒絕。手指握住她的下頷,轉了回來。「給我睜開!」
她咬唇,不予理會。
根本不可能,雙手早已染上那麼濃重的鮮血,叫她如何……如何脫離?
唇上傳來灼熱的溫度,不同於方纔的冰冷,燙得灼人。經歷過初次,第二個吻顯然熟練得多,他逼她鬆開口,以絕對的主動侵佔。
她猛然睜開眼,撞進他清冷而深不可測的瞳眸中,胸口一緊,殺意又起。
他卻在此時鬆開,凝視著她。「以後不准再在我面前閉上眼,知道麼?」
她揚眉,冷笑。「你憑甚麼對我下令?俞驚瀾,我不是長天樓的人,別人吃你這套,我可不會!你最好期待我的傷好不了,否則,我必定殺你!」
「那就殺好了。」他的聲音淡若湖水。「如果你殺得了我的話。」
「你……」她一窒,瞪了他半晌,最終只能咬緊牙關。
他是在提醒她習藝未精麼?且不說她是否能以武勝他,單以她目前的處境,性命分明捏在他的手心,要活要死由他,若是他一時興起,想要廢她武功囚在身邊,也是易如反掌。
在她森冷的注視下,他慢慢站起身,然而,目光卻始終不離她左右。
「如果沒有辦法得到你的心,我不介意得到你的人。未傷,」他頓了一頓,目光一閃。「總之,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我都要留住你。」
「你留得住嗎?」她的笑愈發陰冷。「別忘了,我的命連我自己都留不住,一朝病發,便可能命歸黃泉,你還想跟老天爺爭?」
他卻微微笑了。「那又如何?有我在,你別想那麼早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