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便是如此。
那天,她失足掉下了懸崖,摔在落雁崖下面的水潭裡,幾乎喪命。
然而,終究沒有死成,她被人救了。那個人,說自己是個刺客,專門殺人的刺客。
後來,她也成了刺客。
從來沒有人用天傷劍法用得像她這麼隨心所欲,她是上天開的一個玩笑,用虛弱的身體創造了奇跡。
所謂驚才絕艷,絕艷易雕,練就了驚世的劍術,卻無法改變孱弱的身體,也許只要一埸風寒,這條命便到頭了。
初出江湖的時候,她便聽說那個叫喬蒼柏的大俠成了武林盟主,聽說他在喪妻後娶了南宮世家的一位小姐,從此得到南宮世家的助力,很快聲名雀起。
她幾乎不敢相信,這個男人,是她的父親,她曾經視若天神的父親!
不是沒有想過替母親討回公道,可是,想到那時哥哥的處境,便去了這個念頭——她不在乎弒父,可是,卻在乎哥哥的未來。
然而,終於又來到了這個地方,她的父親,因為她一時衝動出口的一句話而設計殺她!多麼……可笑……
往事紛亂,她閉上眼,克制不住地頭痛起來。
「啊——」
「未傷!」俞驚瀾死死扣住她,深怕她此時狂性大發。「周先生!」
周斐搖頭。「沒辦法,除非點了她的穴,讓她先睡過去。」
聽他此言,俞驚瀾更是深鎖眉頭,正要伸指點穴,即因她嗚咽而出的話語而停了下來。
「不要……」眼淚一滴滴地落下來,她抱住頭,艱澀地低喃:「爹,為甚麼……為甚麼你要殺娘?為甚麼?」
喬蒼柏因這一句話而陡然間如遭雷擊!
「爹……」她斷斷續續地叫道。「為甚麼……你為甚麼要這麼做?就為了娶……南宮世家的小姐?你怎麼……怎麼可以因為這個理由殺了娘?怎麼……可以?」
「喬盟主?」有人驚疑地望著他。
喬蒼柏沉著臉,神色變幻不定,看到他人懷疑的目光,頓時心口一堵,深深吸了口氣,狠心叫道:「任未傷,你以為這樣就能逃脫罪責嗎?快快束手就擒!」
「未傷!」俞驚瀾抱住她,一時心中又痛又憐。
他心思細密,早在看到任未傷對喬莊的異常反應時就隱隱有所察覺,此時自然心中透亮。
抬頭望著喬蒼柏,他冷冷笑道:「喬盟主,閣下果然夠決斷,就算知道她是自己的女兒,還是一樣下得了手,真是佩服!」
此話有如投入湖中的石塊,一時激起千重浪,眾人嘩然,不由地都向喬蒼柏望去。
喬蒼柏臉色一時鐵青,勉強鎮定住心神,平靜地道:「俞驚瀾,你不用白費心機了,大家都知道我只有一個女兒,她叫喬靈,可不叫任未傷。」
「你的女兒是不叫任未傷,可是,你還有一個女兒叫喬青!」
他話音剛落,憤然的聲音從旁傳來,熟悉的音調讓喬蒼柏頓時變色,轉過頭去,看到喬莊又傷心又憤怒的眼神。
「爹,原來是你殺了娘,原來那些強盜是你指使的!事後再殺了強盜滅口,別人還以為你是為妻報仇。哈哈,我真沒想到,我那正義凜然的爹爹居然會做出這樣的事!」
「莊兒!」
眼見眾人紛紛懷疑地看著他,喬蒼柏怒道:「你寧願信外人的話也不信你爹?青兒是遇上意外掉下了懸崖,你怎麼不相信?」
「你剛才不是說你只有一個女兒嗎?」俞驚瀾冷笑。「現在承認你還有一個女兒了?」
「你……」
「爹,我認得出她是青兒,你也認出來的對不對?這樣你還下得了手?」
喬莊失望地看著喬蒼柏,幾乎不敢相信這就是自己的父親。
「爹,她是你的骨肉啊,當初你不是也很疼愛她的嗎?你還說,青兒以後一定會成為劍術宗師,光耀喬家,你怎麼對她下得了手?」
「莊兒,你住口!」喬蒼柏眼見眾人漸漸轉為相信,大怒,一時情急,一掌打過去。
「啪!」喬莊的臉上頓時出現紅印。
一時之間,場面因這一道巴掌聲而安靜了下來。
「喬、蒼、柏!」冰冷冷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只見任未傷慢慢站直身形,雙眸血紅,臉上殺意逼人。
「未傷!」俞驚瀾見她此刻的模樣,情知大事不妙,正要欄她,卻見她的身影瞬間飄離。
她臉上的笑意令人膽寒,站在喬蒼柏面前,伸手探向腰間,「嗆」一聲拔劍出鞘。寒光凜凜的劍尖指向他:「拔劍吧!」
喬蒼柏臉上一變,脫口而出:「你敢弒父?!」
話一出口,才知大事不妙,一看四周,眾人看他的表情已經轉為憤恨。
「弒父?」任未傷笑容陰森。「弒父又怎樣?你能殺妻,我為甚麼不能弒父?」
「你……」
「我本不想再出現在你面前,反正我勉強活下來,也不知道能支撐到甚麼時候。可是,你竟然要殺我!從你得知我的身份還決定殺我的那一刻起,我們就再也沒有父女之情了。喬蒼柏,拔劍吧,用劍客的方式決定生死!」
喬蒼柏臉色又青又白,心知自己的聲譽算是完了,以後別想在江湖上抬起頭來。
「死在我手上,總比死在別人手上好。喬蒼柏,娘在下面等著你懺悔,下去陪她吧!」說罷,一抖腕,劍光如雪,向前直衝而去。
「姐姐!」突來的淒聲叫喚止住了她的步伐,喬靈摸上前來,抱住她的腰,哀聲道:「姐姐你別這樣,他也是你爹啊,不要殺他好不好?」
「靈兒乖,」偏過頭,任未傷對自己從未認過的妹妹笑了笑,笑容溫柔。「閉上眼睛,這種事情你不該看的。」
「姐姐!我知道是爹對不起你,可是,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啊,原諒他好不好?」
她的哀求沒有讓任未傷有些微的動容,手中天傷劍寒光如芒,指向喬蒼柏。「原諒他?那麼,我娘呢?靈兒,你不會明白,我眼睜睜地看著娘親被自己視若天神的父親所殺,從那一刻起,我就已經不是喬青了,也與他再無關係!」
「可是,我呢?我呢?」喬靈抱緊她,不肯放手,哭道:「要是你殺了爹,我娘怎麼辦?我又怎麼辦?」
望著喬靈淚痕滿怖的臉龐,她微微笑了笑,伸手慢慢擦著她的眼淚。「對不起,我只是個自私的人,靈兒,不必當我是你姐姐,我既與他無關,那麼與你……自然也是無關的。」
「不,不是!你是我姐姐啊……」
「靈兒,」喬蒼柏打斷她的話。「不用你求她,爹知道你是個乖女兒,她要殺我,就讓她殺吧!」
「不,爹,我不能……」
「放心,爹還不至於打不過她!」話音一落,「嗆」一聲陡然間身形如電,劍尖已然指向她。
任未傷這時被喬靈抱住,哪裡動得了,又不忍將喬靈甩出去,眼看著那劍瞬間已至眼前。
「青兒!」喬莊大驚。
劍尖停住,停在她的胸口。
俞驚瀾立在她的身側,眉眼間怒意勃發,雙指夾住劍身,內力傾出,喬蒼柏頓時只覺得一股寒意襲來,陡然後退。
「叮!」一聲輕響,那柄寒鐵打造的利劍竟叫他硬生生以指折斷,頓時驚得在場之人無不色變。
都道俞驚瀾武功深不可測,如今眼見他一招之內逼退武林盟主,折斷對方兵刃。這樣的身手,江湖中有幾人能敵?
俞驚瀾負手而立,指間斷刃寒光閃閃。
「你是她父親,我本不該對你無理,但你既然選擇殺她,我就沒甚麼好顧忌了。喬蒼柏,如果你還有武林盟主的風度,就堂堂正正地一決生死!」
被一個江湖後輩一招逼退,喬蒼柏這時臉上又紅又白,羞惱不已。
任未傷拉開早已嚇呆的喬靈,站到俞驚瀾跟前。「不錯,讓我與他,一決生死。」
「未傷!」俞驚瀾蹙眉低低叫了一聲。
他的意思任未傷自然明白,她的傷尚未復原,此時頂多只有七成的功力,實在不是決鬥的好時機。然而,她的驕傲不允許讓他替她出手。
她慢慢說道:「你知道,這是我的事。」旋即轉頭,望著喬蒼柏,一步步上前。「剛才你動手殺我,你我再無父女之情,今日,是劍客之間的決死。」
「青兒,」見此情景,喬莊臉色慘白地叫了一聲。「你,你真要與爹對決嗎?」
慢慢轉頭望向兄長,她目光深深,千言萬語卻只化為淒然一笑。
「哥,他是如何待我你也看見了,這些年來我沒有找他,是因為你,而今真相既然已經公佈於世,我還有甚麼顧忌?與其讓他死在別人手裡,倒不如死在我劍下。」
喬蒼柏聽她此言,低喝道:「你以為你一定殺得了我嗎?」
任未傷冷然一笑。「那就試試看好了!」說罷,劍身一劃,寒芒如電。
「青兒!」喬莊懇求地望著她。「就算父親錯了,如今他已身敗名裂,你何苦再取他性命?當是哥哥求你,至此收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