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能出來玩了,還有甚麼要緊的。」
她百無聊賴地扇著風,率先走入小涼亭坐下。唉,真是個不坦白的小姑娘,明明是來找她的嘛,乾脆一點不就好了。
喬靈跟在她身後,吞吞吐吐。「任姐姐,你的咳嗽好些了嗎?」
「好了,天天灌一堆的藥,能不好?」慢騰騰地拿著自己的匕首耍著玩,她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你是不是喜歡俞驚瀾那個瘋子?」
嘩啦!喬靈才從丫鬟手上接過茶杯,一下子摔了下去。她也沒空去管,只是看著任未傷,一臉吃驚的表情。「你、你……」
順手拿了個果子切著玩,任未傷依舊很無聊地道:「想問我怎麼知道?」輕笑一聲,將切下來的果肉用匕首送進嘴裡。「小丫頭,如果連你這點心思都看不出來,那我還混甚麼?別說出江湖,恐怕連血手林也混不出來。」
血手林訓練之嚴苛外人根本想像不出,她如果真是心思單純的小丫頭,恐怕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哪裡還能出師。
抬頭看了看喬靈驚嚇的表情,她揚了揚眉。「坐呀,這裡你是主人。」
喬靈小心地瞧了她一眼,才坐了下來。
「你怕甚麼?雖然我殺人無數,但又不是沒事殺著玩,對你這種殺了沒好處,還要料理一堆麻煩事的小丫頭沒興趣。」瞧了周圍一眼,又突然詭笑。「喬姑娘,就算我有那個心,恐怕你那『偉大』的父親也不會讓我有這個機會。」
那加重語氣的『偉大』兩字,怎麼聽怎麼像嘲諷。
喬靈跟著瞧了瞧,不好意思地低了頭。「其實我爹也沒別的意思,我們家一向都是這樣的,尤其我不會武功,我爹怕仇家找我動手。」
「嗯哼!」她馬馬虎虎地應了一聲。「不用解釋,我沒別的意思。武林盟主的府第,森嚴一點也很正常,樹大招風嘛!」說罷,抬頭瞧了她一眼。「現在不會害羞了?」
喬靈愣了一愣,隨後想起她剛才的話,臉色慢慢變紅,結結巴巴地道:「任……任姐姐,我、我其實沒甚麼妄想,你不要誤會……」
「誤會嗎?」她把匕首拋起,在空中耍了個光圈,最後接住,俐落地收回去,這才看向喬靈。「你怕我會找你算帳?放心,我沒那麼無聊。」
想起昨夜喬靈來找俞驚瀾最後引發的後果,她抿著唇,微微蹙著眉。
她的表情顯然讓喬靈誤解了,她趕緊搖頭。「任姐姐,你放心,我以後不會再去找俞樓主了,我昨天只是,只是……」
只是了半天,結果卻甚麼都沒說出來。唉,果然是個單純的丫頭。
任未傷聽得直歎氣。「你別這麼著急,又沒人怪你。雖然我不想承認,但俞驚瀾還是長得人模人樣的,你喜歡他也不奇怪。」想當初她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還不是一樣覺得他順眼得很。
聽她說得平淡,不像生氣的模樣,喬靈才怯怯地道:「任姐姐,我知道俞樓主很喜歡你,我不會打擾你們的。」
「他很喜歡我?」任未傷像有些困惑,偏著頭,眼神迷離。半晌,無所謂地挑了下眉。「大概吧。」
被這種人喜歡,天知道是不是災難。不允許別人拒絕,自己想要就一定要得到,這種惡劣的個性,真不是普通的欠扁!
想到昨夜,她眸光一黯,不自覺地咬緊了唇。這個人、這個人……他的強奪他的溫存,糾纏成一團,佔據了她的腦海,卻再也辨不清愛憎。
他毫不猶豫地奪取時,她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可為何——
從十七年前開始,她便習慣了一個人,一個人負擔著生死,一個人在過往中掙扎,即便是身邊最親近的十三興婆婆,也從來不知她內心深處,是怎樣冷漠興絕望。
她是殺人如麻的邪魔之輩,人人只知得而誅之,誰曾想遇要保護她,誰曾說過今後不會再讓她受傷?只有……只有這麼一個人而已……
忍不住自嘲地苦笑,原來她的人生竟這樣貧乏,貧乏到只要一點點關懷,便可以讓她忘記被強奪的痛興辱,忘記那是她一生中最大的難堪!
喬靈低著頭,輕聲問道:「任姐姐,你是不是也很喜歡他?」
很喜歡……他?任未傷不知該怎麼反應。最後,只是淡淡苦笑。「喜不喜歡重要嗎?對他來說,只要自己喜歡就夠了吧?而我呢……」她停頓了一下。「天知道我還能活多久,何必去管。」
她的淡然讓喬靈怔了一怔。「任姐姐……」
「小丫頭!」任未傷伸手敲了下她的腦袋,眼神複雜。「為甚麼我就是沒辦法討厭你呢?難道真的是天生的……」
「甚麼?」喬靈不明白。
她一笑起身。「沒甚麼,只不過,我不是你能理解的人,還是別再費心研究我的問題了。」揮了揮手,她很乾脆地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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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姑娘。」一旁傳來的聲音讓任未傷在剎那間臉色微變,又瞬間恢復正常。
「原來是喬盟主,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喬蒼柏確實夠得上盟主的氣度,即使對她心有不滿,臉上仍然笑容滿面。「老夫只是碰巧來後園走走,既然遇上了任姑娘,同游何妨?」
「興我同游?」她挑著眉,伸手撥了撥垂下的劉海。「喬盟主蓋世英雄,我是邪魔歪道,同游恐怕不妥當吧?」
「任姑娘來到我喬府,自然是客,有甚麼不妥當的?」喬蒼柏依然笑得可親。「再者,任姑娘若是脫離了血手林,不再濫殺,老夫歡迎之至。」
「可惜我不能如你所願。」她偏著頭,挑釁地笑。「我做這個第一刺客做得高興,也做得痛快,為甚麼要脫離血手林?」
喬蒼柏因她這蓄意不敬的態度而微微皺了下眉。
「任姑娘,濫殺無辜並非好事。既然俞樓主對你真心一片,你何不就此收手,得一段美滿姻緣?」
他這話一出口,任未傷已是臉色大變。「甚麼是美滿姻緣?」她冷笑。「喬盟主,像你興南宮夫人一樣嗎?」
喬蒼柏沒料到她有此一問,沉吟了一下,點了點頭。「老天厚愛,老夫得此一妻,實是大幸。」
「你當然是大幸,娶到南宮世家的小姐,有南宮世家做靠山,一路做到武林盟主,怎麼不是大幸?」
話語中嘲諷意味極濃,而暗暗咬牙的模樣更含了難以察覺的憤恨。
喬蒼柏臉色一變。「任姑娘!」
「怎麼,心虛了?」她笑得愈加森寒。「也對,畢竟犧牲了自己的髮妻……」
此話一出,喬蒼柏陡然間眉峰挑動,直直地望著她。
「啊,我怎麼在說這個?」她甩了甩手,又若無其事地轉身。「抱歉,喬盟主,我喉嚨不太舒服,先回去休息了。」
不去管身後那人陰沉的臉色,帶著報復的快意,她轉身離去。
想不到吧,喬蒼柏,我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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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姐姐,你是不是也很喜歡他?
坐在窗前,看著外頭的綿綿細雨,黑暗中一雙眼抑鬱迷離。
喜歡他?垂眉笑了笑,手臂向外伸出,幾滴冰涼的雨滴落在指間,慢慢滑落,徒留冷意。
喜不喜歡又怎麼樣呢?從一開始,她就沒有了喜歡的資格,像她這樣的人,何必浪費這麼奢侈的情緒。
不可能呀,從一開始就不可能了……
任未傷,人未傷,這個名字用了十七年,卻一開始就是諷刺——未傷,未傷,她早已一身是傷。
極速的下墮,呼呼的風聲,冰涼的雨滴,閉上眼,彷彿就在周圍。接著,是劇烈的痛楚,突出的石鋒割破了背脊,痛得失去知覺。水聲,衝破耳膜。然後,窒息,黑暗。
一切就是這麼筒單。從此,她叫任未傷,一身是傷的血手林第一刺客。
然而,曾經的曾經,她也是令人羨慕的千金小姐啊……
「怎麼不點燈?」門被推開,那熟悉而冷靜的聲音傳來。
她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坐著,彷彿根本沒察覺他的進入。
他合上門,走到燭台邊。
「別點燈。」她的聲音阻止了他的動作。「這樣子很好。」
聲音裡的黯淡讓他的眼微微瞇了一下,而後,向她走去。
黑暗對他並沒有甚麼影響,些微的亮光已足夠他將她看清楚。
站在她身邊許久,平淡地開口:「你在恨我?」
她依然靜靜地趴在窗前,懶懶地哼了一聲。「有必要嗎?我恨你又能改變甚麼?反正都已經這樣了。況且,」她嘲弄地笑了笑。「貞潔對我來說又算得了甚麼?失去了也沒甚麼可惋惜的。」
「你不在乎?」雖然早知道她不會受困於此,然而,聽到的時候,仍然生出隱隱的不悅來。「難道對你來說,我還是不算甚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