闕穆沙頓時面如死灰。
他將抱著的骨灰罈放到桌上,從懷裡取出一方迭好的絲帕,放到桌上打開,裡面是官紫熏從不離身的貼身玉葫蘆墜子,但已經碎成數塊,可見當時的衝擊,刀道有多大。
闕穆沙身形搖搖晃晃,跌跌撞撞的倒退一步,癱坐在椅上,魂魄像被抽出了軀體,那痛苦至極後看不出表情的神態,令在場眾人感到不忍。
一片死寂中,他驀地發出有如受傷野獸的嘶吼,陡地起身,暴戾的朝蘇旭倫欺進,但他只是靜靜佇立原地,眸中的傷痛不比他少。
「你不是她!該死的,你也不是我,你憑什麼決定這一切!她是我的妻子!」他狠狠的揍了他一拳。
「爺!」眾人不由得失聲喊了出來,見他面露凶殘,個個又驚駭無措。
「你憑什麼?!憑什麼?」闕穆沙咬牙一拳又一拳的揍向蘇旭倫。
他被打得鼻青臉腫,但他沒有還手,也沒有閃躲……他的心很痛,他知道他的心也一樣的痛。
蘇旭倫被打到滿臉是血,倒臥在地。
「滾出去!出去!」他像是一頭受傷的困獸,恨不得把他給打死。
拭去嘴角的血漬,蘇旭倫緩緩的起身後,踉蹌的走出去。
砰的一聲,闕穆沙突然握拳槌向牆上,關節立即滲出刺目的鮮血,接著他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痛楚哀號,胸口氣血翻湧,噗的一聲,噴出一道鮮紅的血箭。
「爺啊!」金滔驚恐的奔上前扶他。
「出去,全出去!」闕穆沙甩開他的手,咬牙低吼。
他撫著仍然劇痛的胸口,張著佈滿血絲的眼眸。
他愛她,他真的愛上她了啊,老天爺怎能如此殘忍的將她從他的身邊帶走?!
他的心好空虛,還有一塊不明的東西不停的膨脹、膨脹,他的血液像被堵住了般,他的心臟應該停止跳動才是,但它為什麼還在跳著?
他握拳用力的槌著自己的胸口,一拳又一拳,只希望自己此刻能立刻死去,與她在黃泉相見……
第10章(1)
官紫熏死了,闕穆沙完全變了個人,尤其守靈那七天,他幾乎不吃不喝不睡,不修邊幅、滿臉胡碴,憔悴而消瘦。
官亦祥帶著虛弱的病體來安慰他,要他為紫熏保重自己,但他只是沉默不語。
蘇旭倫再次離開京城了,說是要浪跡天涯。
闕恪東也從江南趕回,但卻要他像個男人一樣振作起來,天涯何處無芳草。
其他闕家人送上虛偽的安慰,要他節哀順變。
一張張的「蘭摧蕙折」、「遽促芳齡」、「繡幃香冷」等親聯送進了穆沙府。
曾被她救起的小男孩在阿春嬸的帶領下,在靈堂前哭得好不傷心。
他冷眼看著這一切,哀莫大於心死。
一個月後,他重回商場,變得唯利是圖,對每個人的態度都是強硬冷酷的。
然後,半年過去了,傳言他變得更加冷血無情,可他不在乎,他的心早已隨著愛妻一同死去了。
因為他的暴戾無情,樹敵眾多,在某個夜晚,他遭一群江湖高手埋伏,他和侍衛與他們展開激烈對戰,雙方死傷無數,他的右眼也被狠狠劃過一刀瞎了,僅剩一眼的他看來更陰沉,身上散發著一股邪魅冷測的煞氣,令人驚駭。
再半年,聽聞他為了打入西北米糧業,秘密派人燒了當地最大家的糧行,由於所有的存糧付之一炬,損失慘重,該家米商不得不向他低頭,讓他入主成為米商金主。
也有傳聞指出,他為了要併吞一家與闕家爭利的錢莊,他花了一年在外面收購杜記的銀票,再在三天內派人
上門擠兌,造成其他持有錢莊銀票的民眾恐慌,一窩蜂的急著兌現,導致杜記錢莊周轉不靈。
一連兩年,許多關於他的流言在商場民間流動,他被傳得愈來愈惡劣,愈來愈冷酷,鬼眼商霸之名,令人聞之喪膽。
每一晚,他睡在他跟妻子曾經恩愛的床上,卻不再感到溫暖,因為心中的黑洞愈來愈大,與摯愛永別的痛,幸福崩毀的恨,他夜夜交錯苦嘗。
的確,他一開始是心懷不軌的故意算計,才讓她成為他的妻,但隨著日子的流逝,他開始漸漸喜歡上她見到他時熠熠發亮的明眸、溫柔純淨的笑靨、慧黯文雅的言談,婚後,她對他沒有任何保留,把他當成此生最大的支柱,依靠他、信任他、深愛著他,因她而產生的溫暖令他的憤憊孤寂漸漸消失。
與得到她的愛相比,那些利用算計所得的利益根本不算什麼,如果能讓他重新得回她,他可以放棄這一切……但世上沒有後悔藥,這是否就是上天給他的懲罰,因為他太過貪心,既想擁有權勢又想得到愛情?
白天,他收起傷痛,拚命工作,把自己所有的力氣都耗盡,夜晚才能好好睡上一覺,期望能與她在夢裡相會。
但沒有,一天又一天,春夏秋冬,一年又過去了,他等不到摯愛的妻子入夢,只等來了一群久未會面的闕氏宗親。
傍晚時分,他從商會一回到穆沙府,金滔便前來稟報。
「老爺還有幾位夫人與闕家長輩們幾乎全到了。」
無事不登三寶殿,這些人的出現他直覺沒有好事。
闕穆沙點點頭,走進廳堂,果真見闕家所有長輩齊聚一堂,除了他登上家主大位的那一天外,這些倚老賣老的長輩們就不曾如此聚在一起過。
他朝父親點頭,漠然的用左眼掃視過在場眾人後,目光就落在父親身上,「什麼事?爹。」
闕恪東朝兒子笑了笑,直接道出來意,「爹希望你能跟肅王郡主成親,現在你的身份地位,沒有女人伺候、幫忙持家,怎麼成呢?」
「是啊,你妻子都死三年了,可以為自己的幸福打算了。」
「就是,一個男人怎麼可以沒有女人,是不是?」
其他人紛紛點頭,加入說服行列,其中也包括了闕恪東的正室。原本官紫熏死了時,她還冀望闕穆沙會得失心瘋什麼的,這樣她兒子就有機會接大位了,可惜他還是活得好好的,終究她太高估女人的影響力了。
只是她沒想到這個小雜種都喪妻了,還瞎了一隻眼,臉上多了一個可怕的黑色眼罩,還能吸引肅王爺,希望與他締結姻緣,他真是好狗運……但無所謂,一旦跟肅王爺成了親,對他們來說只有好處。
「與皇室締結姻緣,是為了讓闕家的勢力更牢固,各位叔伯姨娘們也更方便在外招搖撞騙吧。」闕穆沙皮笑肉不笑的看著眼前這一張張虛偽到令人想吐的嘴臉。
此話一出,每個人臉色發白,面面相覷,大家都沒想到他會這麼不客氣的說出來。
「就選一天訂親吧,由爹全權作主,我去忙了。」丟下這句話,無視那些目瞪口呆的臉孔,他轉身回房。
無所謂了,他的愛妻已死,娶誰都不在乎了!
其他人可是又驚又喜的,本以為要費上一番唇舌,所以才會拉了這麼多人來助陣,沒想到他這回竟如此好說話,眾人笑得合不攏嘴,急著去肅王府報喜訊。
闕穆沙答應成親的消息,第二日就在京城沸沸揚揚的傳開。
悶了夠久的張涵湄可是等不及要會情郎了。老天爺果然還是眷顧她的,三年前當不了妾,這會兒可是直接坐上正室的位置!
一大早,她就將自己打扮得像只開屏的孔雀,盛裝艷麗的來到穆沙府。
「郡主請留步,七爺昨晚通宵工作,直忙到今早才入眠——」金滔一臉為難,因為她如入無人之境般的隨意闖入府中。
「穆沙在哪裡?還不快帶本郡主過去?本郡主即將成為這裡的當家主母了,金總管你不知道嗎?」她挑高柳眉,趾高氣揚的說,「本郡主金枝玉葉,可不是那個命薄的織女,你可要用心伺候了!」
「是。」金滔強忍住要駁斥的衝動。在他心裡,官紫熏永遠是這個家的女主人,他相信在主子的心裡也是如此認定,雖然他一直不懂爺為何要跟這個風評極差的女人成親。
「還楞著做啥?還不趕快帶路!」她受不了的怒斥。
「是,郡主請跟奴才來。」不得已,他只好讓爺自己應付這名驕縱的千金小姐了。
金滔帶著她來到冷淵閣,還不及通報,張涵酒就逕自開了門,直接走進寢房。
兩人一進房,正好看到穿戴整齊的闕穆沙站在櫃子旁,手中拿著一隻繡功精細的紫金色荷包出神凝睇。
「爺。」金滔忍不住出聲提醒,替主子感到不捨。爺肯定很想念夫人,他好幾次看到夫人帶著幸福的微笑、一針一線的縫著那只荷包,那一幕雖仍歷歷在目,卻已人事全非。
闕穆沙一回神就見到張涵湄出現在眼前。
她嬌笑一聲走近他,拿走他手上的荷包,「穆沙喜歡荷包嗎?男人喜歡這個雖然有些奇怪,但我的繡功也不
錯,我繡一個給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