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為什麼要買便當跟飲料給他?就算她回家會經過公司,也沒必要特地跑到超商幫他買便當吧?
女孩子的心思真是難猜,他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難道說……這只是基於單純的同事情誼?這也不奇怪,她可是西新宿工務部的微笑女孩兼好好小姐。
「便當,」他頓了頓,「謝謝你的便當。」
看著他那連說句話都覺得很為難、很艱巨般的表情,美紀真不知自己該繼續生氣,還是就這麼原諒了他。
「除了謝謝,難道你不該說聲抱歉嗎?」她問。
他皺了皺眉頭,露出猶豫的、掙扎的表情。
「難道你不覺得自己有錯?」她的語氣近乎詰問。
他忖了一下,定睛看著她。
迎上他深邃而幽沉的目光,她莫名的心悸。儘管臉上的淚未乾,但她已不似剛才那麼生氣傷心。
「我要為哪一件事跟你道歉?」他問,神情是誠懇的。
「什……」看他的表情,她知道他不是因為高傲或冷漠而這麼說,而是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惹惱了她。
「因為我說你是傳聲筒?」他直視著她,「如果是,我向你道歉,我不該那麼說。」
「……」是嗎?她是因為那個而生氣、傷心、委屈嗎?
不,那件事沒嚴重到讓她失控地在他面前掉淚,真正讓她難過的是……他從來感受不到她對他釋出的友好及善意。
為什麼他不能像其它人一樣呢?她不要求什麼,只希望他至少給她一個微笑。
她不是空氣,但他卻總像是感覺不到她的存在般。
突然,一條警覺的神經將她用力一扯——
老天!希望他感覺到她的存在,希望他看見她,希望他……這根本是……
不是吧?她喜歡上他嗎?
忖著,她不自覺地滿臉通紅,甚至不敢抬眼看他。
見她臉上的表情一變再變,時而氣惱、時而驚愕又時而羞紅的,他不覺困惑。
「你怎麼了?」他盯著她。
「啊?」抬起頭,迎上了他直射向她眼睛深處的目光,她下意識地退了兩步。
看她一臉驚慌地連退兩步,暮人不覺又叫起濃眉。她就那麼怕他嗎?而他真有那麼兇惡嗎?
「我很抱歉。」他眉頭一擰,「很抱歉弄哭了你,很抱歉讓你覺得害怕。」
發現他誤會了她此刻的表情及反應,她想解釋,但話到嘴邊卻又硬吞了回去。
天啊,怎麼解釋啊?她此時的心情是如此的複雜紊亂,甚至連自己都厘不清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有點無奈地說:「總之,謝謝你的便當。」
她皺著眉,低頭不語。
她不是在慪氣,只是苦惱著不知該以什麼樣的態度及表情面對他。
暮人沒那麼細的心思,只覺得她是在生他的氣。
人家在氣頭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立刻離開她的視線範圍。
「再見。」說罷,他提著裝著便當的塑膠袋,旋身走開。
看著他的背影,美紀又急又氣。急著是她並沒有趕他走,沒有要他立刻消失在她眼前的意思;氣的是……他根本是個沒神經、粗線條的呆頭鵝。
「笨蛋!」她一跺腳,氣惱卻又無奈。
第三章
成城,赤川宅。
沿著坡邊,一道長長的、高高的白牆不斷向前延伸著,而沿著白牆走到盡頭,入目的是一棟日式豪宅。
豪宅的主人是七十六歲的赤川敏郎,也是京王建設的負責人。在半年前,這棟佔地一千坪的豪宅除了下人之外,就只有他一人孤獨的住在這裡。
對他來說,這裡像是一座高級的、豪華的監獄,而他是唯一的犯人。
但現在,他不是一個人,因為他僅有的一個親人回來了……
時間已近晚間十點,一個頭戴安全帽,騎著重型機車的高大男人回到了這棟豪宅。
下人前來開門,恭敬地喚:「孫少爺。」
他摘下安全帽,露出了他好看的臉龐。他是赤川暮人——赤川敏郎失聯多年的孫子。
他將機車熄火,牽了進去,停妥後,慢慢地步向主屋。
對於這棟佔地千坪的豪宅,他花了不少時間才逐漸適應。在半年前,他住的地方還只是一間小小的舊公寓。
從他出生到半年前回到日本,他一直住在美國。
他的父親跟母親是在美國相識相戀,然後才結婚生下了他。
在他還是懵懂的孩子時,他的母親便因積勞成疾而過世,之後,他與父親相依為命,直到五年前,父親辭世。
自他有記憶以來,常聽到父親提及未曾謀面的爺爺,在父親口中,遠在日本的爺爺是個嚴父,是個強人,對父親有很深的期許。
父親說他無法達到爺爺要求的境界,所以選擇逃開。離開了爺爺,讓他孤獨的生活在遙遠的地方,是他父親內心深處最大的愧疚。
身為人子,他父親對於無法盡孝這件事,始終非常介意。
父親曾對他說過,在他有生之年只希望能再有機會孝順爺爺,但是……就在五年前,他在一場意外中走了。
身為父親的兒子,他一直希望自己能代替父親盡孝,完成父親的還願,但問題是……他不知道自己的爺爺是誰。
建築科系畢業的他待在他最熟悉的美國工作,也有不錯的成績,直到半年前,來自日本的一名律師找上了他,他才發現自己竟是擁有龐大資產的京王建設負責人赤川敏郎的孫子。
爺爺是建築業界知名的強人,這對他來說是一個教人震驚的消息。
透過律師的轉述,他知道自己是爺爺唯一的法定繼承人,也知道年事已高的爺爺積極想交棒退休。
這時,他知道完成父親還願的機會來了。
於是,他毅然辭去了美國的工作,離開他生活了近三十年的家,回到他從未踏上的土地——日本。
一切都像是命運般,當年父親因為對建築沒有興趣,又不願接手爺爺的事業而離家,卻沒想到生下了一個對建築有著濃厚興趣的他。
他從小就喜歡建築物,孩童時期,他能以積木堆出一間間的房子。少年時期,他開始做精緻的模型屋;高中畢業,他考上了以培育建築人才聞名的大學,並以優異的成績從該校畢業。
父親常說他像爺爺,但當時他並不清楚父親為何這麼說。當他知道爺爺是赤川敏郎時,這才發現……血緣原來是如此的不可思議。
走進主屋,他發現爺爺赤川敏郎還未就寢——
「爺爺,」他趨前,「還沒睡?」
盤腿而坐的赤川敏郎看著他,嚴肅的臉上,有著一抹難得的笑意。「這麼晚才回來?」
嚴肅又拘謹的他,本來就是個不苟言笑的人,而在唯一的兒子離開他之後,笑容更是在他的臉上消失。
幾十年過去,他幾乎忘了該如何笑,直到……暮人回來。
他以為自己到死都得孤獨一人,卻沒想到交棒的強烈念頭,讓他意外的得到了兒子的消息。可惜的是……當他找到兒子,他卻早已一步離去。
這本是非常遺憾的事,但還可慶幸的是……兒子替他生下了一個孫子,而這個年近三十的孫子,竟然是搞建築的。
看著眼前英挺高大、氣宇非凡的暮人,他忍不住想……老天待他還真是不薄。
「別每天忙到這麼晚,小心把身體搞壞了。」他說。
「有些工作得在時間內做完。」暮人說。
「你這孩子像極了年輕時的我,都是拚命三郎的個性。」赤川敏郎撇唇一笑,眼底有著讚許。
「吃飯了沒?我叫人給你做點吃的。」
「不必麻煩了,」暮人一笑,「我有便當。」
「便當?」赤川敏郎皺皺眉頭,「你在外頭吃便當也就罷了,回到家裡還吃便當?」
「同事已經買了,不吃就浪費了。」說著,他腦海裡浮現美紀的身影,還有她那帶淚的臉龐。
發現他有一瞬的恍神,赤川敏郎試探地問:「哪個同事這麼熱心,還幫你買便當?」
「是工務部裡的一個女職員。」他誠實地回答。
「女職員?」赤川敏郎續問:「你在談戀愛了嗎?」
暮人微怔,蹙眉一笑。「我現在哪來的時間談戀愛?」
「那麼她為什麼……」
「她是個好好小姐,像……像天使一樣。」
赤川敏郎微怔,「天使?」
「她沒有脾氣,對誰都一樣親切客氣,不管別人要求她做什麼,她能不拒絕就不拒絕,不過今天我……」像是驚覺到自己說得太多,他突然收聲。
他平常話不多,跟相認才半年的爺爺也幾乎不聊私領域的事,怎麼一提及她,他竟一口氣講了這麼多話?
赤川敏郎沉吟了一下,唇角一勾。「看來你對這位像天使一樣的好好小姐頗有好感。」
意識到他似乎在暗指著什麼,暮人濃眉一叫,「不是您以為的那樣。」
「就算是,又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赤川敏郎一笑,「你也到了適婚年齡,要是有喜歡的、合適的對象……」
「爺爺,」暮人打斷他,「我現在好像沒有時間去想這種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