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即位兩載,一向以仁治天下,偏偏那些喜歡在暗地裡搞小動作的官員,背離朕的期待,在朕看不到的地方欺壓各地百姓中飽私囊。既是如此,那就別怪朕心狠手辣,揪出那些幕後貪官,以正國法。」
這番話說得極其狠厲,聽得眾大臣個個膽顫心驚。
坐在他身旁的秦素玨,看著他刀刻般的俊美側臉,心底隱生起幾分懼意。
這個男人變了!
比起那個曾經和自己一起躲避永炎帝追殺,為了奪位忍辱負重、小心翼翼的東方曜,他徹徹底底的脫胎換骨了。帝王生涯,帶給他的不僅是權力和地位,還有自信與從容。
他自幼生於帝王之家,本就腹藏乾坤,再加上親生父親的迫害,讓他更加懂得權勢和地位的重要,又必須做出什麼犧牲,一將功成萬骨枯,他得踩著多少人的頭才能坐穩今日帝位。
然而這樣的曜,並不是她所認識的那個他。
他總是在她面前展現最溫柔最和善的一面,除了當年大師兄一事,曜未曾在她面前露出半分陰狠毒辣。
但今日一見,她不由得暗暗心驚。
她已經預見此事一審查將牽連多少人,聽他的意思是準備連根拔起了,那該要有多少人丟了性命,而他竟說得如此稀鬆平常。
其實,眼前的這個他,才是他的真面目吧。
親眼看著自己最熟悉的人露出另一面,秦素玨的心裡有些五味雜陳。
他可以如此自信的指揮天下、掌握乾坤是好事,可這樣的他,卻讓她覺得距離越來越遠,那種心情她形容不出來,只覺指尖冰冷,一顆心也亂成一團。
就在這時,袍下的手突然被人緊緊握住。
秦素玨微微楞住,就見東方曜趁機覷了她一眼,眼底帶著濃濃的深情,像是在說——我可以對天下人無情,唯獨不會對你無情。
手被他緊緊握著,溫熱的觸感瞬間溫暖了她的心,讓她迷失的情感正一點一點的復甦。
心底驀地響起他說過的話——
天於是天下人的,東方曜卻只是你一個人的。
胸口淌過一股暖流。她究竟又在計較些什麼呢?
兩年的分離之苦,懲罰他的同時,又何嘗不是懲罰她自己。
或許她真的該試著放下過去,給他,也給自己一個機會。
下朝之後,東方曜與秦素玨手拉著手步出泰和殿。
跟在兩人身後的祥貴,一陣無語。他以前怎麼就沒瞧出主子像個還沒長大的孩子,今天從上朝到下朝,他老大始終拉著皇后娘娘的手,任性的不肯放開啊。
他恭敬的把一帝一後請上軟轎,並依著皇上指示,為讓娘娘補眠,直奔朝明宮而去。
軟轎內的空間並不大,平時只坐東方曜一個人,如今秦素玨被他強行拉進來,兩人只能腿挨著腿而坐。
然而東方曜卻樂在其中,故意把她摟到自己身側,一隻於順勢環著她的纖腰,那祿山之爪還不規矩的在她腰間撫摸著。
秦素玨拿他沒轍,又不能在這窄小的空間裡和他打鬧,只能強忍著他的毛手毛腳,正襟危坐,保持著無動於衷的狀態。
「素玨,剛剛上朝的時候,你是不是不喜歡我露出那副兇惡的表情?」一改在泰和殿裡的皇帝模式,此時坐在軟轎裡的東方曜就和個登徒子沒什麼區別,俊臉貼在她的肩側,一隻手還越來越放肆的在她柔軟嬌軀上揉揉捏捏。
「有什麼喜歡不喜歡的,你是皇帝,做皇帝的就該那個樣子,不然如何服眾、如何立威,讓天下人臣服於你?」
「可是當時你的手好冰,每次你的指尖不自覺地發冷時,都是害怕的表現。素旺,全天下的人怕我都成,我唯獨不希望你怕我,你懂嗎?」
「我……我那不是怕,只是一時間不習慣那樣的你。」她輕聲解釋,「還有,你如此大刀闊斧去整治那些官員,會不會適得其反?畢竟貪官是永遠也殺不盡的,一旦打草驚蛇,逼得那些私下結黨營私的官員狗急跳牆,搞不好會引發更嚴重的後果。」
東方曜冷笑一聲,「朕即位兩年,始終不動聲色的由著那些貪官背著朕為所欲為,就是在暗中培植自己的勢力,等有朝一日羽翼豐厚時,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北嶽偌大江山,官員多不勝數,有些見不得光的勾當,即使改朝換代,也一樣在朕看不到的地方荼毒百姓。
「的確如你所說,貪官是殺不完的,就算有清廉的官員,為了在朝中立足,也逐漸同流合污,所以想要整頓,是一件非常浩大的工程,素玨……」他一本正經的看著她,「未來的日子裡,你會陪著我,一起面對這艱巨的挑戰嗎?」
秦素玨被他問得一楞。
東方曜見她不肯立時回答,當下就露出委屈的神色,「自古帝王之所以會自稱寡人,就是因為他們必須強大、不能有弱點,他們必須高高在上、不能讓人冒犯,可也因此他們是寂寞的、是孤單的。正所謂高處不勝寒,帝王的頭銜,帶給我至高無上的權力,但也讓我必須忍受孤寂。
「素玨,我也是個人,我也需要別人的關心和疼愛,所有的人都防著我、疏遠我,如果連你也拒我於千里之外,那麼在這世上,我就真是最可憐的那一個了。」
這一番話說得委屈至極、可憐兮兮,幾乎讓聽者流淚、聞者傷心。
秦素玨萬萬沒想到,前一刻還指揮百官大動干戈的東方曜,眨眼間竟成了孤苦無依的小可憐。
她無語又無奈,被他那委屈的眼神一盯,就什麼脾氣都沒有了。
輕輕拉過他的手,她發誓般的說:「我會陪著你一起面對。」
這話正中東方曜下懷,原本委屈的俊臉頓時化成神采飛揚,一把將她緊抱在懷裡,用力在她臉上親了一口。「素玨,你真好。」
第4章(1)
不出數日,在東方曜大刀闊斧整治之下,朝廷內部有了一番新的氣象。
從一個小小的懷州縣令往上牽扯的官員不計其數,一層連著一層,一個牽著一個,讓東方曜非常震怒的是,就連在他眼皮子底下當差的京官,也有十幾個被牽連其中,不由分說,一律按國法制裁。
很多地方百姓聽聞這個消息,都買鞭炮大肆慶祝德禎帝聖明。
一時間,這股整治惡官的風頭從京城吹到地方,又從地方吹回京城。
當然,那些一心為北嶽國民著想的忠臣,也都暗地裡讚歎皇上能有此舉,全是皇后娘娘的功勞。
總之,在斬貪官、殺惡臣的整肅過程中,東方曜這個皇帝在老百姓心目中的形象已經達到聖明的境界。
這日下了早朝,正準備去御書房看奏折的東方曜,忽然聽聞身後的祥貴小聲指示,「萬歲爺,今兒個晚宴,要不安排一些餘興節目?」
這讓東方曜不由得回頭問道:「今兒個是什麼大日子?」
祥貴微微一笑,「萬歲爺日理萬機自然沒空注意這些瑣事,今天是一年一度的七夕鵲橋會,往年娘娘不在宮裡,奴才也不敢和萬歲爺提及這件事。不過今年娘娘已經回宮,奴才以為若娘娘喜歡什麼東西,萬歲爺不妨趁著這個機會聊表心意討娘娘歡心。」
東方曜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你若沒提醒朕,朕還真把這日子給忘了。」
說著,他摩挲下巴,似乎在盤算著什麼。
「素玨與尋常女子不同,對金銀珠寶、綾羅綢緞是看都懶得多看一眼,要說她喜歡什麼玩意,以朕對她的瞭解,還真沒有幾樣。不過……」他又沉吟一陣,「難得一年就這麼一度七夕鵲橋會,若是不善加利用,豈不是浪費大好良機。」
想了想,眼底頓時蒙上笑意,興匆匆命祥貴擺駕回朝明宮。
此時的朝明宮裡,用過早膳沒多久的秦素玨,正躺在靠窗的軟榻上,懶洋洋的翻看著書。
當東方曜一腳踏進的時候,就是看到這一幕。
素玨對穿著打扮並不上心,就算進了宮,貴為國母,平日也不喜歡穿金戴銀。
此刻她只著一件月白色軟袍,長髮隨意挽起,幾綹髮絲柔順的垂在臉頰處,一手托著腮,一手捧著書,在陽光的照拂下,整個人猶如沐浴在金光中的落凡仙子。
皮膚益發白皙透亮,那月白色長袍因為光影的關係,流溢七彩流光,就像霓裳羽衣,美得神聖而令人屏息。
他還記得第一次在太華山上看到素玨時,她才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自幼生長於宮廷中的他,見慣太多名門閨秀、千金小姐,卻沒有一個能讓他如此心動。
那時的素玨,個子沒有現在高,容貌沒有現在美,可素靜淡雅,只要和她站在一處,便能感受到一股溫柔又舒服的氣息。
那一眼便是一生一世,少年時的他,滿腹算計,憤世嫉俗,卻在看到素玨時,感覺自己被清泉澆灌般得以淨化,她帶給他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在那雙純淨無垢,卻又慧黠的眼眸之下,他無所遁形,但也心甘情願被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