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一算,你來柳府也有一段不算短的日子了吧?」柳福微笑一問。
這時,她又戳了戳他的大腿。
不理她。
捏他。
不理她。
搖他。
不理她。
第4章(2)
終於,那一雙搗亂的小掌在等不到任何回應之下,竟大膽爬上了他大腿內側,就在即將接近令人極度尷尬的位置時,徐子謙臉色一僵,猛地一把擒握住桌底下那一對忙碌的小掌,將它們牢牢捏握在掌心裡。
「應、應該有月餘了。」這小ㄚ頭,她倒底在忙呼些啥呀?
「還習慣府裡的生活嗎?」柳福又寒暄了一句。
「托四小姐的福,晚輩在府中一切都安好。」語落,他一言不發,微瞇著眼,瞥瞪了桌底下的她一眼。
只見她微吐舌尖,露出了一抹可愛的表情,然後對他綻出一抹甜美可人的笑容。
這時,柳福發現桌上還放著一盅人參雞湯,「咦?這雞湯……」
「是四小姐--」頓了頓,發現差一點露餡的徐子謙,立刻改口道:「讓ㄚ頭給晚輩送來的。」
呼……語落,無論是桌面上的,還是桌底下的,都大大鬆了一口氣!
「看來,咱家四小主對徐公子挺上心的呀?」既然『妹有意』,那郎就不難說服了。
「確實挺好。」他的嘴角抽動了一下,譏諷地露出一絲笑容。
如果她的好,是沒有任何心機的,那麼她確實對他不壞,只可惜……
「要知道,人生可一不可再的事太多了,莫怪老奴直言一句,你能遇上咱家四小姐,可是上輩子修來得好福氣呀!」說到後來,柳福乾脆公開挑明,意圖撮合兩人的意思相當明顯。
「福叔所言甚是。」他笑容依然有點勉強,悄悄鬆開了緊扣她的大掌,一本正經的道:「若非四小姐仗義相救,晚輩至今或仍餐風宿露,飢寒交迫於外。」
沒來由的,看著被他鬆開的掌,她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不悅,當他把大掌整個從她手上抽去時,她的眉頭也縐了起來。
於是,她又戳了戳他。
這令他怔了一下,只好把眸光又移回桌底下,這不望還好,一看之下,他的目光便像給釘子釘住似的,轉也轉不開了。
她就像個被搶了糖的娃兒,朝他嘟起了小嘴,居然暗示他可以繼續對她逾矩?
「哎,差遠了,誰要跟你提這事兒?」不知桌底下波濤洶湧的柳福,仍滔滔不絕地說著,「我是問,你對我家四小主的心思。」
心思?「啥心思?」
在?不過她的堅持之下,他只好又將她一雙使壞的小手收攏在他溫暖的掌心裡,以防止自己雙腿有被戳爛之虞。
只見他俊臉羞澀,一時之間窘迫異常!柳福卻仍沒完沒了地追問著:「是呀,公子究竟有何心思?」
結果,橫擺在他面前的,卻是一張愣頭愣腦的表情,令柳福眉頭一蹙,忍不住直話直說了。
「老奴這麼說吧,倘若由我家老爺作主,將我家四小主許配給你,你是否願意?」
咦?!
這一問,同時驚呆了兩人。
知女莫若父呀!她想。
虎父無犬女呀!他歎。
「晚輩尚未考取功名,不敢高攀。」他語氣相當緩和,但聽在柳綾兒耳中卻略顯諷刺。
如此三番兩次地婉拒她,究竟是他對自己考取功名沒信心,還是嫌棄她不入他的眼啊?
越想越惱火的她,忍不住狠狠擰了下他手背,然後成功看見那只呆頭鵝深深皺起了一對朗眉……
哼,自討苦吃!
「可老奴聽說,先些日子徐公子似乎與我家小姐達成協議,倘若高中狀元便願迎娶我家四小姐為妻?」
「確有其事。」他的聲音聽起來就像被踩踏的枯葉,彷彿承認此事令他感到很可悲似的!
「嗯。」滿意地點了點頭,柳福和藹地看著眼前的少年郎,但見他面相端正,眉間亦有英氣凝聚,頗有傳世之才。只可惜思想愚鈍,又太過耿直,想要說服他入贅柳家,恐非易事。
於是,他又試探一問:
「那麼,倘若是我家老爺不計較,只要徐公子願意入贅柳家,就算不入仕途,也將四小姐嫁予你呢?」
「這怎麼能成?」果不其然,徐子謙一聽『入贅』二字,臉色微微一沉,婉言拒道:「古人曾經雲過的,千經萬典,孝字為先,何況晚輩身為家中獨苗,怎可棄祖宗於不顧,為他人傳香火呢?」
「可你要明白,這世間有兩苦,黃蓮苦,貧窮更苦;那春冰薄,人情更薄啊!」柳福極力勸說著:「有錢王八坐上席,無錢鳳凰不如雞,只知空守著祖宗牌位卻不能在有生之年闖出一番作為,那也是枉然,不是嗎?」
喝口了茶,柳福潤潤喉,接著又道:「大丈夫能屈能伸,今天就是委屈點兒又怎了?要知道,那興家猶如針挑土,你一個讀書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縱然有滿腹經綸,可沒人照應,天大的本事也無用。」
只見徐子謙的修養確實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深知福叔今晚來意不善,在態度上很明顯受『他人』請托,前來逼他就範的,可他卻是不慍不火,態然自若,兀自靜靜聽著,唇角還微揚著一抹笑痕,看起來依然一派從容!
就這樣,言者振振有辭,聽者微微頷首,末了,柳福又勸說了一句:
「哎,老奴口笨舌拙,不會說話,但說的可都是掏心窩子的話,有道是國亂思良將,家貧思賢妻,只消娶上一門好媳婦兒,一樣可以穿朱著紫、出將入相哩!」
「可依晚輩看來,富貴多憂,還是貧窮來得自在。」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只是當他不著痕跡地婉拒當兒,同時也感覺他一雙手背都要被她擰得烏青了。
嗚……殺人不過頭點地,有必要做得這麼絕嗎?
他這是造了哪門子的孽啊?
沒好氣地瞪了徐子謙一眼,藏身在書案下的柳綾兒不覺一陣氣餒,不知道他是真呆還是假蠢?
不過,雖然他直憨了點兒,倒也像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與那種成天只想賴在溫柔鄉中虛度卻不思上進的男子的確好得多了!
思及此,柳綾兒心中緩緩浮現一股對眼前窮酸書生的微妙好感,於是投降似的,溫柔地伸出一隻小手,輕緩地替他揉了柔被她擰疼的手背。
只是此刻她尚不明白,盤旋於徐子謙心中的憂慮,有多麼令他膽戰心驚!
天啊!萬一他哪天真攤上了這鬼ㄚ頭,往後他還能有好日子過嗎?
俗話說得好,一個巴掌拍不響,他大可繼續裝聾作啞不當一回事兒,只可惜眼前的老人家似乎不到黃河心不死,仍然不斷企圖說服他。
「徐公子,你多少也聽聽老奴的建議,可別把話說絕了。」忽地,柳福眸光一瞥,見著桌案上有一雙縫了一半的鞋底,可鞋面歪曲,縫線多處外露,最慘的還是左右不分,鞋面與鞋底布全都倒置了。
這讓柳福有機可趁,連忙又道:「你說說,男人身邊沒個媳婦兒照應,就是不行呀!瞧你,這雙鞋子補得跟狗咬似的,就是丟在路邊,連狗都嫌礙眼,這還像話嗎?」
唉……確實很不像話,早知道,他就自己補了。
見徐子謙不言語,柳福又趁勝追擊的勸道:「你想啊,若這時候身邊已有了一門如花美眷,這納鞋底的活兒不就有人替你張羅了嗎?」
見柳福看似又要長篇大論了起來,徐子謙只有無禮打斷了老人家,念起了淫慾三魔說,為其驅除不淨心魔。
「福叔,您可知凡人最易失足,美艷當前,勃然難制之一刻,此際有三魔:眼光落面,妖態攢心,骨熱神飛,煙騰焰熾,是謂火魔。」
「我說你……」
「欲眼萌動,任督潛開,如堤將崩,如洪欲決,是謂水魔。」他滔滔不絕。
「那個……」
「水火相烹,形魂互蕩,如輪不息,如環無端,是謂風魔。」他繼續發功。
「這個……」
「三魔者,三關也,斬三魔,過三關無他,有慧劍一焉:一曰忍而已矣、堅忍而已矣、很忍而已矣。饑不食虎餐,渴不飲鴆酒,忍之說也。」他不停,繼續念:「際關頭守得定,忍得過,則感天地、動鬼神,功圓行滿矣。」
「呃……」就像孫悟空遇見唐三藏一樣,柳福發現自己毫無招架能力,連一句話也插不上,最後漸漸敗陣下來。
就這樣,燈到殘時,天色也已經微亮,徐子謙卻依然頭頭是道!
「今人往往為一情字所誤,不知情之一字,天與我為忠孝友弟仁民愛物用也。正用之,則為賢聖,邪用之,則為禽獸。可不懼哉?」
聽了整晚的之乎者也、聖賢之道,最後被徐子謙那一篇忍來忍去之說弄得頭昏腦脹的柳福,顯得有些坐不住了,連忙口稱有事,告辭而去。
送走了柳福,徐子謙感覺膝上傳來一股沉甸甸的重量,低頭一覷,發現柳綾兒不知在何時已經趴俯在他膝上沉沉地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