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將這一幅畫軸攤開來瞧瞧。」或許所有疑惑的答案,就在其中。
果不其然,當婢女攤開了畫軸,只見裡頭畫的是一幅色彩妍麗的花鳥圖,一對鴛鴦在綠水之中悠遊嬉戲,是充滿春意的鴛鴦戲水圖。
唯一頗教人玩味的是,在那一片風光旖旎的綠水池塘畔旁,突兀地多了一株泛黃枯萎的垂柳,與畫中其它鮮艷明亮的景色,極不搭調。
除此之外,畫中的空白處,還提上了一首詩……
日居月諸,照臨下土。乃如之人兮,逝不古處!胡能有定?寧我不顧!
日居月諸,下土是冒。乃如之人兮,逝不相好,胡能有定?寧我不報!
日居月諸,出自東方。乃如之人兮,德音無良,胡能有定?俾也可忘!
日居月諸,東方自出。父兮母兮,畜我不卒,胡能有定?報我不述。
「咦?這不是一首闡述妻子怨訴其丈夫變心之詩,怎會送這樣的詩句當作是恭祝新婚賀禮呢?」
小婢女不解一問:「難道送禮之人,想藉著這一幅畫,對公主暗示些什麼?」
看到這兒,永馨公主神色凝重,深知此事必不單純,在她還沒有釐清一切以前,她絕不能讓自己從一位堂堂元配夫人,莫名其妙地淪為側室小妾。
「那徐子謙人在何處,還不趕緊給本宮帶路!」
一片金碧輝煌的殿閣上,一名俊逸慧黠的男子,端坐於龍椅上,一對濃眉越蹙越深,最後微微揚眉,凝向眼前一張柳眉倒豎的嬌顏,沉聲一問。
「你是說……駙馬是個面貌不佳,白髮蒼蒼的老頭兒?」
「是啊!」一抹嬌嗓冷凝以回,「還是我所見過最糟的一個。」
「這不應該呀!」拂袖一揮,男子不信,「在殿試的時候,朕明明見那徐卿家一表人材、相貌堂堂,儼然是世間難得一見的俊俏男子,怎麼可能短短一夕之間,成了白髮蒼蒼的老頭兒了呢?」
「我不管,總之皇兄答應過永馨的,只要不滿意駙馬,隨時都可以罷了這門親事。」
話雖如此,但光是這樣的理由太過於牽強,況且君無戲言,都已經昭告天下賜婚了,又怎能出爾反爾、言而無信?
「此事,朕不能應允。」為了威儀,皇帝神色登轉嚴肅,道:「永馨,你這樣任性,教朕如何向徐愛卿交待?」
「能結束這一場錯誤的婚姻,對徐子謙而言,恐怕是求之不得呢!」調皮地轉著眼珠子,她意味深長的道。
想起昨夜的那一幕,直到今日,她仍是感到相當震撼,怎麼也沒有料到,在受盡了內心煎熬與譴責之下,短短一夜,竟能教一個男人白了頭……
經一番打探,得知徐子謙心中尚有一段未竟的情緣之後,她性情雖然刁鑽嬌蠻,卻也有成人之美的胸襟。
況且,她堂堂一國公主,怎能在一個男人心中屈居第二?
好歹她也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兒,不管那個教徐子謙甘冒殺頭之罪,堅持到連喜房都沒敢踏進一步的佳人,究竟生得有多麼美麗、柔媚?
這種大失面子的理由,她是打死都不會承認!
於是第二天,她即回宮覆命,請求皇帝哥哥撤了徐子謙駙馬的頭銜,說什麼也得為自己扳回一點顏面!
「哦?就連徐愛卿也如此認為?」朗眉一挑,年輕的皇帝顯得有些懷疑,「那當初賜婚之時,朕也沒見他反對呀!」
「是嗎?」涼哼了一句,她故意佯裝出一臉懷疑表情,質問道:「皇兄真的能夠確定,當初您已經詢問過人家意見了?」
「這、這……」只見皇帝微露一絲尷尬之色,尚不及為自己開脫,那個刁蠻ㄚ頭立刻又回敬了他一句。
「就是您想踢永馨出宮,也用不著急於這一時吧?」她反諷道:「當時三名進士才剛跪了一地,都還沒決定誰是榜眼、誰是探花呢!您就擅自宣佈,一旦殿試過後,誰能奪魁,誰就是六駙馬,偏偏就這麼巧,讓徐子謙高中了狀元!接著,您也不讓人說話,直接就教人家領旨謝恩。」這、這與趕鴨子上架,又有何異?
只見皇帝將濃眉一蹙,正想企圖解釋自己的立場,卻聽見宮外傳來一聲通報---
「徐殿元求見!」
聞聲,皇帝大吃一驚!
「怎麼連徐愛卿也來了?」唉呀,怕是負荊請罪來了!
想那徐子謙生性溫文儒雅、耿介恬淡,對上這麼一個性情暴躁,行事凶悍潑辣的刁蠻公主,已誠屬難為了他,怎好讓他再受此委屈?
不一時,徐子謙被領入殿,遠遠的只見他一頭灰白,看上去病體懨懨,瘦骨嶙峋,若不細看,還當他是個佝僂的老人。
「吾皇萬歲,萬萬歲。」入殿後的徐子謙,恭敬行了個君臣之禮,皇帝見狀,趕緊迎上前去。
「徐賢卿快快請起。」
「謝萬歲。」
紆尊降貴的扶起徐愛卿,年輕皇帝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著一臉憔悴的徐子謙,不解一語:「徐賢卿,你……你怎麼會弄成這一副德性?你的頭髮……」怎麼全都染白了?
自知愧對公主的徐子謙,原本想如實稟告,懇請聖上降罪,卻發現一旁永馨公主不斷對他使眼色,一副『若不想找死,講話小心點兒!』的威脅表情。
於是,他沉默了片刻,斟酌了字句之後,回稟道:「回皇上,臣因突染奇症,恐已無力迎娶公主為妻,懇請皇上收回成命。」
「短短一夜白頭,究竟是何奇症能夠教愛卿如此?難道徐愛卿真有難言之隱?」
「微臣……」徐子謙俊秀的臉孔扭曲成一團,這樣一再犯下欺君之罪,令他深覺得不妥,一時沉吟未回。
一旁永馨公主看出了徐子謙眼中的猶豫之色,暗自笑叱了聲,還真是一頭笨牛呀!
昨夜他為了心儀的女子,都敢跟她提出退婚這種殺頭大罪的請求了,這一會兒,不過是要他在皇帝哥哥面前扯個小謊,他倒心怯了?
俗話說得好,八個罈子七個蓋,蓋來蓋去不穿幫,就是懂的圓融處事的手腕,像他這樣裹足不前,一副前怕狼、後怕虎的柔弱性格,怎能成大事兒?
也罷,看在他與她志同道合,寧可冒著丟官掉腦袋的勇氣,也一心追求自由的份兒上,她就好人做到底,再幫他一把囉!
否則這一頭大笨牛呀,大概會這麼一直微臣下去,直到金烏西墜,玉兔東昇,還是微臣個不出所以然來?
「皇兄,您還問那麼多幹嘛呀!還嫌永馨不夠丟臉嗎?」她心念電轉,故意板著臉,嬌聲叱道:「總而言之,我就是不滿意這個徐子謙,從此我與他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只見她柳眉倒豎,杏眼圓睜,面孔漲得通紅,一對眸子噴火般的怒視著自己,一股凶悍潑辣的模樣,就連他這個皇帝見了,都不得不忍讓三分。
唉!這個刁頑公主,都教母后與他這個皇帝哥哥給慣的,平日任性嬌縱也就罷了,今日還如此無法無天,當著徐子謙的面,直言說要休夫了。
原本想為倆人說和的皇帝,眼看都鬧成一鍋糨糊了,今日若不依了她,往後倒霉的,就是他這個九五之尊了。
他呀,可招架不住她一連串的硬纏軟磨。
無奈,只好將求助的目光,瞥向一旁的徐子謙,「徐愛卿,對此……你有何異議呢?」
「臣無異議。」事實上,他幾乎就要大呼萬歲,謝主隆恩了。
「既是如此,朕也不能虧待於你。」左思右想,苦思了一個折衷補償的善策後,皇帝旋又命道:「這樣吧,東都洛陽縣令,前些日子已卸任告老還鄉,不如就由徐愛卿接任洛陽縣縣令,也好為朕分憂解勞。」
見聖上如此委以重任、恩澤於已,徐子謙心中感激不已,原本黯淡的眸子底又恢復往昔一絲神采,深深一揖。
「臣接旨。」
「那麼,徐賢卿就即刻上任吧!」
「是。」
第11章(2)
臨離宮前,一名隨侍永馨公主身旁的一名宮女,特地為他送來一紙短箋,箋上還寫著幾句優美字句--
千里黃雲白日昏,北風吹雁雪紛紛。
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會寫出如此豪邁的臨別祝福詩句,看來這一位皇室公主不僅心胸寬宏大度,對於他未來的前程,也給予了衷心祝願,短短一首詩句,已贏得他全部的敬重與感佩。
就在徐子謙被這一首充滿祝福的詩句感動得無以復加的當兒,但見一旁小宮女壓低了嗓,神秘兮兮的又說了。
「公主說了,若有緣,會與徐殿元洛陽再見的,屆時她在宮外若有難,定跟徐殿元討回個人情的。」
聽完,徐子謙苦笑了下!忽然發現永馨公主她那一副決不吃虧的性子,似乎與『某人』還挺相似的。
「是,徐某謹記在心。」心中一舒,他不禁笑歎,往後這一生,他都會牢牢銘記,這一位精靈古怪的公主,今日賜予他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