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如今夢寐以求地與皇家做成了大買賣,光是為柳家賺進這一筆可觀的財富,往後爹爹一定會對她刮目相看,再也不會認為她不過是個不經事小ㄚ頭了。
思及此,感到十分得意的柳綾兒,正想向公主福身稟退,歡歡喜喜領著今日大功臣,回府向爹爹邀功去的當兒,卻讓大主顧給神神秘秘拉至一旁,小聲地問起話來。
第6章(2)
「等等,本宮尚未問四小主,這一位生得眉清目秀,英氣颯然的美男子,究竟是柳家莊中何許人物呢?」只見公主一雙眸子媚眼如絲,問話的同時,眸光還相當不老實地直往徐子謙身上飄。
「此男子姓徐,歷陽人士,是莊內布坊新聘的夥計,但在坊裡既不管事、也不管帳。」柳綾兒不疑有他,對於貴陽公主的尋問,一概有問必答。
貴陽公主聽著,先是愕然一晌,又問:「那他在貴坊中,都做些什麼活兒呢?」
「不幹活兒,只當招牌。」
當招牌?「那倒是挺稱職的呀!不過嘛……」
特地拉長了尾音,貴陽公主微露出一抹頗為可惜的神情,又道:「聽說此人原本是一位落難秀才,前些日子為柳四小主所救,因此為了報答救命之恩,願為柳家所用,可有此事?」
「確有此事。」
「這不該呀!」公主先是嘖嘖了聲,又道:「這樣上乘絕色,若僅是為了報答恩情,便委身在民間做個小小坊工,豈不顯得太暴殄天物了點兒?這樣吧,不如你將他讓給本宮,如何?」
說到最後,一向以喜興豢養男寵聞名長安的貴陽公主,乾脆公然向柳綾兒索討眼前的美男子了。
「這……」聽出公主言中之意,柳綾兒頓時深感不妙,不禁面露窘色,一時支吾不語。
「怎麼了?」瞟了一眼兀自低頭不語的柳綾兒一眼,貴陽公主不悅地質問:「柳四小主捨不得割愛嗎?」
「不不……不是這樣。」她連忙反駁。
「不是最好。」貴陽公主出言咄咄,冷凝地又提醒了句:「柳四小主應該明白,本宮隨時可以另選工坊,為我駙馬趕製新裳,嗯?」
這個明顯不懷好意的公主,擺明了就是色慾熏心,一副吃人又不打算吐骨頭的姿態,眼下她若是不依,今日這一筆生意就此夭折了不打緊,還極有可能因此惹惱了公主,為往後柳家莊埋下種種難以收拾的禍端。
反覆思量,柳綾兒不動聲色扯了一個小謊,迂迴地搪塞道:
「實不相瞞,那徐子謙雖為我柳家所用,可從未簽下賣身契,民女實在無法決定他的去留!不如這樣吧,待民女向他尋問了意願,再答覆公主如何?」
聞言,貴陽在心中暗忖,向來官不與民鬥,況且她身為一名大唐公主,這奪人之事,要是傳揚了出去,必定惹來世人一番責難,只有姑且先應允了下來,反正那徐子謙必定是她囊中之物,再也逃不了了。
「也罷,本宮就靜待柳四小主的好消息了?」語落,她暗示地又道:「但願你不會教本宮失望才好。」
深吸了一口氣,在與徐子謙商談此事以前,柳綾兒已經準備好迎接她種種的奚落與刁難,就算要是她卑躬屈膝、降格以求,她還是會盡一切力量來說服他,並避免和他產生爭執,尤其是今晚。
但奇跡似的,原以為在聽見這樣惡劣的要求之後,徐子謙會火冒三丈、怒不可遏地對她大聲咆哮、抗議、責怪她出爾反爾、不守信用,是個冷血無情的卑鄙小人!
但他什麼都沒有說,表情甚至沒有改變,只是沉默的、淡然地聽完她轉述今日在公主府中,那一位顯然對他勢在必得的貴陽公主對他種種的『期待』。
「所以,你也是認真的嗎?」他看著她,眼光中有著詢問的意味。
「你……這、這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故意謊稱我們之間沒有任何契約,是因為你不想得罪貴陽公主,還是你不甘心為了我一人,平白失去這樣一筆大買賣?」他平靜地問,好像能看懂她的心思。
「我承認,我是這麼想過,可是-----」
「夠了。」他臉上肌肉因她這句話而緊繃了起來,她的坦承不諱,著實教他的心冷了大半,不禁慍怒地打斷了她!「這樣就夠了。」
不知道自什麼時候起,他對她的感激之情早已變成了深深的愛慕,如今這一份愛慕卻得永遠深埋在他心中了。
說到底,都怪他蠢,是他不該先自作多情地愛上了她,而這一場錯誤的相遇已經造成將可預見的遺憾,為了不讓這一份遺憾繼續漫延,他必須現在就結束這一切!
這一生,他都不能愛她,更不能對她有期待……
這是宿命。
「我不想令你為難。」他說服自己,對於她,他只是一時的意亂情迷,而他不會讓那一股慾念凌駕他、主宰他。
思及此,於是他又問:「是不是只要我答應入了公主府,我們之間的所有約定,也就一筆勾消了?」
此刻,他的笑容有一絲冷漠,目光咄咄,毫無暖意,已不復往常溫柔的氣息。
「你想與我撇清關係?」她知道這一句話問得有多麼任性、想法有多麼可笑,但她就是無法按捺地問出口了,「你生我氣了?」
她最後一句問話,遠比她承認已將他拱手讓人,還令他感到難堪百倍!
「沒有。」他宣稱,卻聽見自己沙啞難辨的聲音,於是他深吸了一口氣,努力使自己冷靜下來。
「原本我就不屬於這裡,能夠離開,是我夢寐以求。」當他說這些話時,他的眼神那樣冷、那樣銳利,不但冷到她骨子裡,也刺進了她心底。
聽見他的理解、妥協,甚至是完全不刁難的配合,她應該感到大大鬆了一口氣,可不知為何,心中卻像是被壓了一塊巨石,一點欣喜的感覺都沒有。
一時之間,茫然、虛空,各種最苦澀的滋味在她心頭發酵凝聚,只覺一陣悵然若失,心中佈滿一層又一層矛盾心緒……
「明天一早我就離開。」他突然宣佈,而她的心開始往下沉,他卻仍滔滔不絕:「如果柳小姐不介意,在下想取贖。」
「你想拿回契約?」她愕然片刻,表情像是當場吞了顆生雞蛋一樣。
「畢竟上頭都有我的簽字捺印,總是當面取回得好。」他溫和有禮的解釋,但平靜的語氣更教人毛骨悚然。
「你……怕我會賴賬?」她面如死灰,口吻僵硬。
「出門在外,凡事還是小心的好。」他聲音變得毫無感情,儘管沒有抬高音量,但幾近冷淡的言詞卻更加刺傷了她!「況且,你剛剛才給了我有股被背叛的感覺,讓我實在無法再信任你。」
就算他賞她一記耳光,也不會比這話更傷人。
平生第一次,她有一股想尖叫的衝動,不明白在一夕之間,他對待她的態度為何會有這樣的轉變,彷彿判若兩人一般?
縱然想開口問他,但歉疚與罪惡感在她心中撞擊著,強烈得令她再也沒有勇氣抬起頭來面對他。
眼前所發生的一切,都是她始料未及的!她知道,他永遠、永遠都不可能原諒她這個自私鬼了。
這一句話,反覆地敲在她心頭上,敲得她眼前發暗、四肢冰冷,好似嚴冬突然降臨--
「還記得我曾經說過,我爹爹的一生,是怎麼毀在一張契約上的嗎?」話鋒一轉,他淡淡說著,聲音低沉,卻掩不住其中的憤怒及緊繃的控制。「他就是太過相信別人,以為掏心掏肺,別人也會真誠以待。」
說到這裡,他一對目光緩緩地凝向她,臉上表情就像石刻一般,教她不由得一陣心虛。
接下來他所吐出的每一個字,就似冰雹括過一般。
「但真相總是殘酷的,一句話說得好,休將我語同他語,未必他心似我心,不是嗎?」他溫和、絲絲的聲音中藏著冷酷,溫柔的音調遠比尖銳的咆哮還令人感到害怕。
這令她不禁打了個哆嗦,就在她和他眼神交接的一剎那,她看到他眼中一層冷淡的霧氣……
「看來,我在你的眼中已經成了一個卑鄙小人了,是嗎?」從小到大在爹爹的寵愛與姐姐們的呵護中,她從來不知道悲傷與痛苦為何物?
可是現在,她突然間都頓悟了……
所謂的悲傷,就是心不斷撞擊著胸口,彷彿要撞裂開來才肯罷休;而痛苦是血一吋吋的冰冷,好像要凍結成冰一般,想要緊緊挽回失去的,卻使不出半絲力氣,宛如僵化似的,令人無助。
他深深注視著她,不願說出更傷人的話,「事已至此,我多說無益,還請柳小姐成全。」
微張著口,她想留他、想說不,但到了舌尖,它卻化成了一聲「好」,一聽到自己說出口的,竟是個「好」字時,她震驚得連自己都感到錯愕!
而他,只是面如死灰地望著她,心已如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