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她進了另一所貴族中學,依然是那間學校呼風喚雨的女王,裙下之臣不計其數。
那間中學遠在城市的另一邊,如無意外,他和她不會再有交集。
但他努力製造人為意外,偶爾會坐上公車,繞上一大圈,迢迢來到她學校附近徘徊,期盼著能遇見她。
大約十次裡會遇上她一次,她總會笑咪咪地喊住他,請他吃冰淇淋,跟人介紹他是她最可愛的乾弟弟,他嘴上抗議,卻並不反抗,靦腆地由她帶著四處炫耀。
只要她過得好就好,他想。
而她的確過得很好,一年又一年,身材更抽長了,胸部逐漸豐滿,曲線玲瓏有致,長成一個十足的美少女。
在他小四那年,他聽說她交了個男朋友,那俊秀的少年站在她身邊,兩人宛如金童玉女般相襯。
當天他踢著石子一路走回家,足足走了五、六個小時,走到腿快斷了,夜深了才到家,把家裡人急得差點去報警。
那天晚上,他發燒了,重病了一場,躺了好幾天,醒來後,他發誓自己再也不去見她了,還要求老爸讓自己去學游泳、練跆拳道。
如此強健體魄,日積月累,到了十七歲那年,他身高衝到一百八,全身肌肉緊實,光從身材看來,他自覺已是個大男人了。
年輕人血氣方剛,一群人混在一起總不免胡來,他學會了騎重機飆車,學會了偷偷抽煙喝酒,偶爾還會逃學蹺課去打撞球。
他撞球的技術可是一把罩,完全是業餘高手的等級,因此賺了不少賭金,口袋充裕。
第1章(2)
這天,他又賺了一大筆賭金,兄弟們起哄要他請客,一塊兒到某個同學親戚家開的酒店見識。
大夥兒要求那同學的堂哥帶路,偷渡幾個未成年少年進自家酒店,開了間包廂,叫女孩子陪酒。
同學的堂哥怕他們玩得太過火,叫的都是新進的公關公主,經驗尚淺,也還有點拘謹,不擅長風騷耍狐媚,就乖乖坐著陪酒。
但即便如此,幾個高中大男孩已經很開心了,又是搶麥克風唱歌,又是跟女孩子劃酒拳賭酒,玩得不亦樂乎。
只有蕭牧軍呆呆地坐著,不說也不笑。
「怎麼啦?」同學們嘲笑他。「看漂亮美眉看呆了啊?」
他的確是看呆了,因為這群鶯鶯燕燕裡,竟然有他熟悉的臉孔。
「怎麼?你喜歡那個?」同學們發現他視線膠著地,纏在一個安安靜靜坐在最角落的女人身上,彼此擠眉弄眼。「確實長得很漂亮啊!可惜妝有點太濃了。」
「你不懂啦!酒店女都要化濃妝的。」
「那其他女生怎麼都沒化那麼濃?」
「就是啊!她是把自己的臉當調色盤嗎?腮紅塗得像猴子屁股!」
「哈哈哈∼∼」
一群人說著笑著,蕭牧軍只覺得這些平素重情重義的好兄弟,在此刻看來卻說不出的惡毒。
他驀地火了,猛然起身,伸手扣住那個從頭到尾不發一語的酒店女郎。「你跟我來!」
他不由分說地拖著她往外走,將同學們嘻嘻哈哈的笑聲拋在身後。
兩人走到樓梯轉角處,蕭牧軍見四下無人,這才瞪著眼前這妝容艷麗的女郎,嘶聲問——
「你在這種地方幹麼?」
「我才想問你要做什麼。」她掙脫他的手,傲然凝眉。「這位先生,我並不是那種可以帶出場的女人,我只負責陪酒。」
只負責陪酒?!蕭牧軍更火大了。她就連陪酒也不該!
「陸晚晴,你瘋了!」
她一震,臉上冰冷的面具霎時裂開一道縫。「你……你是誰?你怎麼知道我……」
她驚駭得語不成調,以為自己掩飾得夠好了,以為自己刻意濃妝艷抹,便不會被熟人認出來,沒想到……
「你認不出來嗎?」他冷笑。「我是蕭牧軍。」
「蕭牧軍?」她愣愣地咀嚼這名字,半晌,神色又是一變。「你是那個……小哭包?」
他一凜,聽她叫起小時候的外號不免有些狼狽,沒好氣地撇撇嘴。「我說過了,別那樣叫我。」
「真的是你……」
他,長大了呢!身材高大,肌肉結實,就連相貌也陽剛了幾分,不再是從前那張嫩生生、軟嘟嘟的包子臉。
陸晚晴怔怔地睇他,眸光明滅不定,像是懷念,又似悵惘,最後是羞憤與難堪。她咬咬唇,重新戴回冷漠的面具。
「你今年才十七歲吧?還是個小鬼,來這種地方幹麼?」
她居然還指責他未成年上酒家?
蕭牧軍又氣又急。「那你呢?在這種地方幹麼?」
「你看不出來嗎?」她語調凝冰。「我在這裡工作。」
「什麼?!陸晚晴你……」
「Julia。」
「嗄?」
「叫我Julia,這是我的花名。」
還花名咧!他簡直要氣瘋了,雙手緊緊擒握她肩膀,星眸焚火。「陸晚晴,你怎麼了?為什麼來這種地方陪酒?是不是你家裡……出什麼事了?」他想起那些千金女因家裡破產負債,不得已淪落風塵的故事。
不會那麼狗血吧?這種事怎麼可能發生在她身上?
她看著他變化莫測的神情,彷彿也猜出他想些什麼,冷冷一笑,那麼漠然,那麼漫不在乎的一笑,令他心痛。
「你走吧。」她冷靜地說道。「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難道就是你該來的地方嗎?」他氣急敗壞。
「不管你怎麼想,我已經在這裡了。」她仰頭看他,嬌容凝霜。「已經是不可改變的事實了。」
「陸晚晴,你……」他眼灼痛地瞪著她,這是從前那個調皮地捉弄他的女孩嗎?她該是笑得天真爛漫、放縱肆意的,而不是現在猶如一座冰雕的雪女般冷血無情。
趁他心神不寧之際,她輕輕拉下他的手,翩然旋身,他看著她亭亭玉立的背影,不知怎地回想起小學畢業典禮那天。
那天,他哭著送她走了,這次,難道他也只能這樣放手讓她離開嗎?
他混亂地想著,心海澎湃,一股衝動催促他展臂,將她拉進懷裡。
「你做什麼?!」她嚇一跳,掙扎著想推開他。
他摟著她不放,一手壓住她背脊,另一手攬抱她纖腰。
「你……放開我!」粉拳捶他胸膛。
「我不放。」他咬牙抱緊她。「我要帶你走。」
「你憑什麼帶我走?」
「憑我……」他也不知自己能憑什麼,他不是她什麼人,家裡也不有錢。「我去賺錢養你。」
「你賺錢養我?」她像聽到什麼笑話似的。「我還有個不事生產的媽媽,再加兩個在唸書的弟弟妹妹,你都要養嗎?」
「我……」他茫然,他才十七歲,一直以為養家活口,對他來說還是很遙遠的事。
「你走吧!」冰封的言語如刃,劃傷他的自尊。「姊姊我沒興趣誘拐未成年少年。」
是因為他未成年的緣故嗎?因為他還不是個成年人,所以沒能力保護她。
「那你等我!」他驀地推開她,擒住她的墨眸猶如高山深潭,明鏡清澈。「等我滿十八歲那天,我來找你。」
「你以為十八歲就算成年了嗎?」她挖苦。「酒店可是要滿二十歲才能進的。」
「十八歲就要負完全的刑事責任了,在刑法上已經算是個成年人。」他慎重地強調。「你等我,我會來找你的,一定要等我!」
語落,他轉身就走,好似害怕再多待一秒,便會聽到她毫不留情的拒絕。
從那天之後,他天天數著日子,終於等到自己十八歲生日。
放學後,他換上事先買好的西裝,繫了領帶,捧著一束花,來到酒店外等她。
其實他覺得自己像個傻瓜,憑著身份證上的年齡他進不去,只能在外頭傻傻地等,從華燈初上等到夜深人靜,本以為要等到天亮的,卻在接近午夜的時候,看見踉蹌著奔出來的她。
她穿著一襲很單薄的露背洋裝,披頭散髮,像是喝醉了,一出來便扶著街邊的電線桿大吐特吐,守門口的酒店小弟過來問她怎麼了,她揮揮手趕人。
她吐得狼狽,小弟似乎也覺得噁心,不想接近她,另一邊幾個酒店女郎簇擁著一個禿頭胖男走出店門口,小弟連忙迎上去鞠躬巴結。
趁沒人注意,蕭牧軍悄悄走向陸晚晴,她揚起螓首,散發遮去她半邊臉,但她仍是從縫隙瞧清了他。
「是……你。」
他點點頭,拉她閃進附近暗巷。「你怎麼喝得這麼醉?」
他心疼地責備,從口袋裡取出一條乾淨的手帕就想幫她擦嘴,她慌得躲開,搶過對方捏在手裡的手帕,摀住骯髒的口唇。
「你來、做什麼?」她嗆咳著,語音沙啞。
他胸口一擰。「我說過,我滿十八歲便會來找你的,今天是我生日。」
「你……」她震住了,半晌說不出話來,凝睇他的眸逐漸漫開一層薄薄水霧。「……真是個笨蛋。」
終於吐落言語,說的卻是他不想聽的話。
「你才笨蛋!」他懊惱地反駁。
她啞聲一笑,伸手撥了撥凌亂的秀髮,就著昏暗的燈光,他這才發現她額頭瘀青了一塊,臉頰浮著淡淡紅印,像是被人打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