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朕,你怎會知道嘉鑫心底難受?」陳羿問。
「娘說,天下沒有純惡之人,唯有站在對方立場,方能明白對方所想。如果我是四皇子,也會因為被無視、被疏離而生氣。」
陳羿歎氣,果然是無雙的口吻,這孩子被她教養得太好。「好孩子,往後常到宮裡來,陪朕的兒子們多說說話。」
「是。」
「朕可以試試你的玫瑰酥餅嗎?」
「是。」他轉身,卻發現匣子裡面的酥餅已經分完,他滿臉抱歉道:「回皇上,沒有了。」
「沒關係,待你回府差人送來即可。」
皇上的要求讓宇圜更為難,就算轉告蔣叔叔送信,讓娘再做新餅,也得數日功夫,現在……
「為難嗎?要不告訴朕,是在哪家買的?」
他不想說謊,可蔣叔叔囑咐,不能透露娘的事,他低聲道:「稟皇上,請給宇圜數日,定能將玫瑰酥呈上。」
數日?皇上揚眉,這個回答有意思了,不管是買的或下人做的,皇帝想要,他只要回府講一聲,大人能不立刻幫著張羅?就算是旁人送的,了不起是多些周折,還能拿不出手?
所以是什麼理由得等上數日?因為無法讓家人幫忙?因為取得不易?
他莞爾,不打算緊迫盯人,道:「沒關係,下回宇圜再得,記得給朕留一些。」
「是。」宇圜鬆口氣,提醒自己得讓珊姨出府給蔣叔叔透個訊。
難得地,皇帝心情開朗,即便看著奏折,嘴角也揚著笑。
秦公公偷瞄皇上兩眼,這幾個月,皇上不開心,身邊伺候的人都戰戰競兢,誰也不敢疏忽大意。
陳羿確實開心,因為他看見無雙的小影子,也因為……鍾家該準備替無雙「發喪」了,他給岳帆的三個月早就到期。
放下毛筆望向窗外,眼睛微微瞇起,他在心底輕問——無雙,你躲得這麼徹底,是因為鐵了心思要和岳帆一刀兩斷嗎?好,朕幫你!
小順子進御書房,躬身道:「稟皇上,平陽將軍到。」
皇帝揚眉。「宣!」
孟晟進入御書房,直挺挺地站在書案前方。
皇帝似笑非笑地打量他,蔣孟晟確實是號人物,允文允武、有謀有智,前日提上來的西疆防禦佈兵圖,讓人另眼相看,這樣的臣子,身為帝君本該重用,只是……不舒服啊,他把無雙藏得那麼緊,讓他心頭不平。
皇帝久久不發一語,孟晟耐心相候,平靜的眼眸中波瀾不興。
「聽說愛卿明兒個休沐?」皇上終於開口。
「稟皇上,是!」
「朕明日想微服到白馬寺拜訪慧覺大師,不知愛卿可願意陪朕一遊?」陳羿笑著,心底卻挑釁道:朕見不到無雙,你也甭想見她。
聽見白馬寺三個字,孟晟猛地一驚,離皇上生辰不到半個月了,他以為只要平安度過這半個月,無雙的憂慮就能消失,沒想到……
無雙的夢境真的會發生嗎?
「不知皇上打算安排多少人進白馬寺?」孟晟凝聲道。
「都說是微服了,帶一群人浩浩蕩蕩的有什麼意思?自然是愛卿與朕兩人同行。」他知道自己笑得既得意又幼稚,但是……朕就是喜歡,如何?
「皇上安危為重,還請皇上安排人一同前往。」
「倘若,朕連在京城走動都要擔心安危,這個太平盛世之說未免言過其實。」
「皇上……」
見孟晟還想勸上幾句,皇帝一揮手,道:「朕心已決,明兒早朝後,愛卿進宮與朕會合。」
看著他為難的表情,陳羿難得地眉飛色舞,他知道自己的毛病,他總是在面對無雙的事情時,變得幼稚,但,無妨,他樂意。
見帝心不移,孟晟只好退下,只是濃眉緊皺、憂心忡忡,要不要……
御書房外,小順子遠遠看見皇后款款而來,他熱切地湊上前去,低聲說道:「今兒個皇上去了趟書房,許是皇子們表現得宜,龍心大悅,回來的路上,皇上笑了好幾次,還召了丘太傅面聖。」
「是嗎?」皇后笑了,眼睛一挑。
薔薇上前一步,從袖裡取出百兩銀票,悄悄塞給小順子,小順子眉開眼笑地收下銀票,順手摸了薔薇一把,薔薇硬是掩去眼底的嫌惡,微微一哂,隨著皇后一起進御書房。
皇后走到陳羿跟前,屈膝行禮。「參見陛下。」
目光一閃,揮退秦公公,陳羿笑望她。「皇后有事?」
冷了江鳳舒幾個月,她這些日子消停不少,日日到太后跟前盡孝,太后不堪其擾,言裡言外讓他適可而止,她還真是曉得他的軟肋在哪兒,該往哪兒使勁。
「臣妾新得了幾張食單,照著上頭寫的,做幾道菜,獻醜來了。」江鳳舒道。
薔薇上前,將宮人手上的食盒打開,取出一道道菜,擺在御案邊。
她一面擺、一面說出菜名,「金菊普洱雞湯、野薑花粽、萱花脆皮粉腸、玫瑰嫩子排、桂花咕喏魚片、涼拌梔子花、玫瑰奶酥。」
薔薇聲音軟膩,動作柔美,本就是個美人,再故作此態,更引得人心癢。
聽著前面幾道菜,皇帝臉上波瀾不興,但在看到涼拌梔子花、墳瑰奶酥時,心頭一緊,像被人掐了把似地。
他很快恢復神色,刻意露出幾分笑。
江鳳舒善於察言觀色,知道自己順了皇帝的毛,連忙舉箸伺候。
「皇后的心意,朕收到了。」
皇后嬌媚一笑,心道:是該收到了,不過是打他心上女子幾板子,都將近半年了,再緊抓那點兒小事不放,太后能不說他?
何況,這怎怪她?那可是太后親自下的懿旨。
更別說朝廷想要穩固,還得仗著她娘家傾力相扶呢,而後宮……誰能使小性子?皇后不能、皇帝更不能,雨露均沾才是正事兒。
「嘗嘗,如果皇上喜歡,往後臣妾再給您做。」
皇帝夾起一筷子涼拌梔子花,味道和無雙做的有幾分相似。
想起那個把皇帝賞賜給烹了的女子,忍不住又溢出幾分笑意,恍惚間,他聽見無雙的聲音——梔子花的花語是堅強、永恆的愛。
看見陳羿笑開,皇后忙問:「皇上喜歡這一味?這道菜可不容易,得先不斷漂洗、去除花的澀味,再掐去花蕊、花萼,獨獨留下雪白的花瓣,洗淨川燙過,再拌入醬料,趁鮮上桌。更難的是,季節過去,梔子花不易尋,臣妾命人四處找,才尋來這一小盤。」
第十一章 「真心」的力量(2)
「不知這裡頭的醬料是什麼?」陳羿問。
見皇帝這樣問,皇后一楞,竟答不出話。
薔薇急忙上前解圍,「稟皇上,是蔥薑醋鹽和香油。」
陳羿望住皇后,淺哂,親手做的?明白她和無雙的差別在哪兒嗎?就在真誠兩個字!
皇帝不生氣,依舊笑臉迎人,他對皇后道:「陪朕嘗嘗薔薇的手藝。」
這話是明明白白的諷刺,皇后刨薔薇一眼,心中暗恨,這麼急著出頭?那也得有那個命才成。
薔薇被看得冷汗直流,急急搬椅子到皇上身邊,準備讓皇后入座,卻不料皇上握住她的手,對她和善一笑。
頓時,她心頭驚惶,楞在當下。
陳羿握住薔薇問,「怎會想到以花入菜呢?」
這會兒,薔薇打死都不敢再回話。
皇后見狀,硬著脖子回答,「是臣妾從食單上看到的,斟酌出幾道菜,讓薔薇試試手。」
「食單?不如命薔薇回鳳儀宮取來,讓朕一觀如何?」
又要戳破她的謊言?他根本無心求和,根本是刻意讓她難堪。
見皇后臉上陰晴不定,薔薇知道自己不可再出頭,否則定會惹得娘娘心生嫌隙,只是眼下……她焦急地望向主子。
皇后轉頭,主僕視線交錯,江鳳舒靈機一動,不過是幾道菜,薔薇回去寫下,不就可以交差了。
她放下筷子,柔聲道:「薔薇,你回去取來吧。」
「是,娘娘。」
薔薇走出,皇帝彈指,響亮的聲音嚇了皇后一跳,轉眼,一名黑衣男子站在皇帝跟前,陳羿沒說話,只是朝著門口指去,黑衣人拱手、轉身離開。
皇后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陳羿已經恢復笑臉,開口道:「皇后,咱們就甭演戲了,夫妻貴在真誠相待,咱們老是這樣爾虞我詐的,累不累?」
「臣妾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陳羿放下筷子,握住她的柔荑,一臉想交心,他輕聲細語道:「這菜是薔薇做的吧?」
江鳳舒回望他,非要逼她低頭?就為這麼點芝麻小事?
不說?無妨。陳羿自顧自往下說:「皇后以為朕會因為這種小事發怒?當然不會,皇后是用來母儀天下,做大陳女子模範的,而做飯菜是御廚的責任。」
他幹麼講這些?江鳳舒不懂了,戳穿謊話不是為著讓她難堪嗎?
陳羿微微一笑,感歎道:「皇后可知,咱們當了多年夫妻,為何夫妻情分淡薄?皇后總覺得朕喜歡淑妃甚於你,對吧?但這是為什麼?難道是因為淑妃比皇后會做菜嗎?當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