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澈雙眸發直、粉唇兒半張,她呆若木雞地瞪著眼前的漠然俊顏,努力思索該如何挽回自己的清譽。
眨也不眨地瞅著桐普晴轉動著黑溜溜的眸子,意湛風完全猜不透她眼裡究竟藏著什麼古怪的念頭。
而面對這主動「投懷送抱」的軟玉嬌香竟也讓他感到一顆心劇烈跳動、口乾舌燥。
心底莫名的騷動,有些陌生,他黯下俊顏,微掀薄唇正想開口的同時,桐普晴突揚起的嗓直接打斷他的話。
「意大哥,有臭蟲咬你,我救你!」
「啪」一聲,姑娘小巧的玉掌落在他的胸膛上,之後桐普晴很是帥氣地拍了拍手,才豪爽地由他身上爬起來。
意湛風眸底落入她這突如其來的別腳舉動,挑起俊眉,唇角已隱忍不住噙著一絲莞爾。
她……這是要化解彼此尷尬的氣氛嗎?忍住歎息的衝動,意湛風渾然不覺,此刻他的眸底已藏著濃得化不開的笑意。
竹林的風拂進竹苑裡,竹葉隨風發出的嘶沙聲響與時奏時停的簡單音律,成了寧靜竹林裡唯一的聲音。
雖然那一日她靈光一現的別腳理由化解了彼此的尷尬,但她卻萬分詭異地連做了幾夜旖旎瑰麗的夢。
詭異的夢裡全都是他!
這一刻她才發現,原來……原來她對意湛風這個悶聲不響的大葫蘆的好感,已遠超過對生命裡所有男子的喜好。
原以為這股不自在的感覺會影響她對意湛風的看法,但,事實證明——並沒有!
待她真正接觸「情笙意動」樂譜時,意湛風對她的嚴格要求,幾乎要磨去她原本就小得可以的耐性。
「蘆笙不像琴譜只能記指法、只能仰賴師徒心傳旋律,它有工尺譜,你只要按譜吹奏即可。」
他說得簡單,桐普晴卻瞧得眼花撩亂。
工尺譜上雖記有「合四一上工車凡六五乙」代表音律,但對只懂制蘆笙、測笙音的她而言,實在為難。
她的金蘆笙在她的吹奏下,唯有「不堪入耳」四字可形容。
連磨了幾日,桐普晴幾近放棄地嚷著。「好難!我真的學不會。」
在她的印象裡,蘆笙的樂音是歡樂而喜悅的,再這麼下去,她遲早會抹煞蘆笙的美好!
「天底下沒有學不會的事,又或者你壓根不想學?」他抿著薄唇,即便額角青筋隱隱浮動,語氣卻依然平靜如昔。
原以為身為金蘆笙傳人的桐普晴對音律的敏感度該是極佳,他卻沒想到,她的狀況出乎意料的差。
他甚至不明白,究竟是她真的累了,又或者她根本無心在習譜之上。
好傷人!桐普晴忿忿地瞪著他,朝他嚷著。「對,是我不想學了、不想學了,成了吧!」
默默承受她無理的怒氣,意湛風硬聲道:「如果想化解兩家的恩怨就坐下再奏一回,要不就回努拉苗寨去。」
見聶紫茵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差,他的壓力不亞於她。
小臉倔強地撇向一邊,前所未有的壓力讓她的心益發煩躁,愈煩躁,她的心就又莫名酸澀了起來。「你再逼我練一百回也沒用,我學不會就是學不會,我要找老太公喝茶!」
自上回在祠堂見過,童心甚重的老太公偶爾會到小苑來找她泡茶、教她下棋。
日子久了,他們漸漸熟稔,在習譜的這段期間,老太公的陪伴自然紓解她不少壓力。
像是怕會被他拎回小苑裡練曲似的,桐普晴話一落下,施展輕功,倏地消失在他眼前。
眸光直直瞅著桐普晴逃離的纖影,意湛風原本沉肅的表相龜裂,唇邊淡揚起笑意,歎息卻緊接而至。
若任由她這麼任性下去,曲還有學成的一日嗎?
又或者他該找個時間同她說說聶紫茵的事……沉擰著眉,待他為自己莫名的心緒起伏感到躁怒時,裊裊樂音已不自覺由唇邊的簫中逸出。
無論何時,寫意山莊總可以給人悠然平靜的感覺。
跑離綠竹苑,桐普晴緩了腳步,穿過竹林中的長廊,往老太公的座苑而去。
「老太公、老太公!」桐普晴喚了好半刻,苑裡卻沒半點動靜。
這情況還真難得,她沒多想,只是一躍坐上鞦韆,猛力擺盪著。
在老太公的座苑裡有座鞦韆,扎綁在千年古榕枝橙下的繩,攀著綠色籐蔓、開著紫色小花,只要風一揚,竹編的鞦韆總是隨風輕晃著。
那鞦韆總是能緩和她的情緒,讓她找回快樂。
坐在鞦韆上,風輕輕拂過她的發,柔柔在她耳邊掠過,當鞦韆愈蕩愈高,她有種像要鑽進綠意竹林中的錯覺,胸中的鬱悶也跟著盪開了。
「哈哈!小不點兒又教咱們阿風給惹惱了吧!」
不知何時,意老太公杵在前方,笑瞇瞇地打量桐普晴抿著唇生氣的模樣,哈哈大笑。
思及意湛風,桐普晴微微一怔,好不容易緩下的情緒又蒙上了層灰。「哼!我才沒惱他!」
她的話落下,鞦韆擺盪的高度跟著蕩高了點。
意老太公微微笑,像是早巳看透她的心思。「傻姑娘,咱們家阿風或許是自私了些,不過習了『情笙意動』對你沒壞處吶!」
她當然知道沒壞處,但意湛風加諸在她身上的不只有壓力……他的嚴格當中,似乎、似乎還藏著些她所瞧不明白的急切。
靜默片刻,桐普晴的思緒隨著鞦韆擺盪的速度漸緩。「那老太公怎麼看兩家的恩怨呢?」
就地坐在苑前的石階上,意老太公語重心長地開口。「說真格的,祖先們當年究竟發生了啥誤會已經不可考了,若不是因為紫茵姑娘,說不準咱們兩家這一輩子、下一輩子、永永遠遠不可能再有交集。」
或許桐家在百年前真的犯下錯事,但他可以確信,眼前性情純真的姑娘並非人們口中的妖女。
他想或許這就是孫兒決定孤注一擲,將「情笙意動」傳授予她的原因吧!
「紫茵姑娘?」桐普晴不解地蹙起眉,疑惑地嚅著唇問。
感覺到空氣中隱隱藏著一絲不尋常的緊繃,意老太公微怔,注意到她錯愕的神情,他逕自喃念著。「呵!原來咱們阿風還沒同你說紫茵姑娘的事吶!」
「誰是紫茵姑娘?這……和我習樂譜有什麼關係?」輕蹙起眉,她的思緒已被意老太公語帶保留的態度給弄混了。
意老太公沒回答,只是淡笑瞅著她,那賣弄關子的模樣竟與意湛風有幾分神似。
「老太公……」待鞦韆緩了下來,桐普晴一股勁地躍下,然後走向他,語氣有些急促地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一切讓阿風自己同你說。」意老太公定定地注視著她,半晌才緩聲說道。
這一切太詭異,桐普晴有種將被捲入莫名漩渦裡的錯覺。
「傻姑娘,無論阿風要你習樂譜的動機是什麼,主權都在你手上。」他滯了滯,進屋前又微笑道:「說起來,咱們兩家的緣分實在不淺吶!」
心念隨著意老太公的話騷動著,桐普晴唇一抿,懊惱地杵在原地,竟莫名地覺得自己有些任性。
怎麼在這一點小挫折當中,她便忘了當初要化解意桐兩家恩怨的雄心壯志呢?
「進屋子裡吧!你不是嚷著要找我喝茶?」發現她還杵在原地發愣,意老太公喚了喚。
被動地移動著腳步,桐普晴深吸了口氣,下定決心要好好習曲譜,但在這之前她要知道,意湛風的另一個動機及……關於紫茵姑娘的事。
第五章
那一日桐普晴在老太公的座苑喝完茶、訴完苦後便乖乖回到小苑背譜,並捎了封家書回努拉苗寨。
說也奇怪,一定下決心後,那曲譜旋律竟不如當初想像中困難,反倒在無形中深深烙進腦海、心底。
那迅速刻畫人心的音譜讓她有些訝異,若未曾經過那一段無法熟悉樂音的痛苦階段,她或許會以為,「情笙意動」本來就屬於她。
於是漸漸的,她由金蘆笙吹奏出的音律由簡單的單音串連成音符、又由音符貫成一首擁有旋律的曲子。
很快的,她奏出的曲音不再「不堪入耳」。
因為她的進步,意湛風那僵硬的臉龐稍稍緩和了幾分,偏偏兩人這樣和平的日子沒能維持幾日好光景。
這一天,桐普晴的心情跟今兒個的天氣一般好,代表音律的「合四一上工車凡六五乙」已深烙在腦海,就算閉著眸,她十根纖指依舊可以不停地在蘆笙上的音孔靈活跳動。
當她奏得忘情時,手捧著蘆笙的她甚至會隨著旋律左右搖擺,只差沒當場跳起舞來。
瞧著桐普晴生動可人的臉部表情,意湛風擰著眉,霍地揚聲道:「停!」
迎向意湛風緊繃的臉部線條,桐普晴撤下指,努著唇,責怪似地瞅著他。「怎麼了?」
「你並沒有熟記音譜中的『合四一上工車凡六五乙』,樂音生硬、死板、不帶半點感情。」
桐普晴難以置信地瞠大著眸,鼓著腮幫子不服氣地開口。「我的樂音生硬、死板、不帶半點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