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至遠聞言臉色為之丕變,言詞更如刀般尖銳。「呸!誰不知道苗家女擅蠱惑人心,你不會也著了道吧?」
似已見多了世人對苗家姑娘的誤解,桐普晴輕抿著唇,圓圓的亮眸滿是執拗。她搶先一步開口道:「我雖是苗家女,但並不懂蠱,也和你一樣,一心想救紫茵姐姐。」
語落,她把握住意湛風的手,用燦笑平息他深斂至眼底的情緒。
也許是房外的爭執吵醒了房裡的姑娘,不期然屋內傳來極為虛弱、飄渺的聲音。「師哥,沒關係的,我相信桐桐姑娘。」
「小師妹!」周王遠叫囂著,一張臉鐵青至極。
「有勞周師哥。」俊眉略抬,意湛風恢復原有的從容不迫,不疾不徐的開口。
「你們全瘋了!」周至遠低聲咒罵,遲疑半晌才萬般不甘地挪動身軀。「若你敢讓小師妹少一根寒毛,我一定拿你的命來抵。」
實在看不慣周至遠囂張至極的模樣,桐普晴抓著機會,臨進門前,朝他扮了個鬼臉。
沒好氣地瞅著她俏皮的模樣,意湛風帶上門,將周至遠張口又要叫罵的嘴臉掩在門隆。
一進屋內,藥檀香味早已裊繞在整間屋子裡。
意湛風趨前扶起聶紫茵,讓她倚在立起的枕上,半坐起身。「準備好了嗎?」
感覺到他寵愛的語氣一如往昔,聶紫茵揚起淡笑地微頷首。
「還記得我教你的那套調氣心法嗎?現下桐桐要為你療內傷,配合調氣心法與曲音,逼出滯在你體內的穢血。」
除了樂譜外,佐以增強體力的藥檀及內功心法,皆是為治聶紫茵的內傷所做的萬全準備。
她幽幽地笑道:「知道桐桐姑娘習曲有成要幫我療內傷,這些天綠吟兒陪著我練了好多回內功心法。」
意湛風微頷首,轉首瞥向桐普晴交代道:「記住,靜心、緩起、慢入,我到門外守著。」
語落,他退出門外,僅留下兩人共處一室。
意湛風一離開,聶紫茵對著桐普晴眨了眨眼,柔柔笑道:「桐桐,謝謝你。」
以為聶紫茵指的是她為她療傷一事,桐普晴上前握緊她的小手。「紫茵姐姐,你放心,我會盡力的!」
人的緣分就是這般奇怪,雖與聶紫茵僅有數面之緣,但她就是莫名喜歡眼前的姑娘。
「呵!傻妹子,我說的是你和阿風。」
迎向她的眸光,桐普晴的神情有著難掩的錯愕與不解,不明白聶紫茵為何突然同她說這些。
「我感激阿風,也極喜愛他,只是緣分這事向來沒個準頭,他能鍾情於你,我很開心。」激動的情緒在胸口翻騰,聶紫茵苦苦一笑,將所有情緒按捺進看破塵事的淡泊裡。
「紫茵姐姐……」聽她如此坦率地說出心底話,桐普晴心底反倒覺得酸。
這些日子來,是她黏在意湛風耳畔嚷著、吵著要他當自己的阿哥,他表面上雖沒說什麼,但她知道,在意湛風心裡,聶紫茵還是最最重要的吧!
聶紫茵墨睫低垂,嚅聲輕語的柔嗓裡有拋不開的愁緒。「你們不要為我擔心,能遇到阿風和你,我此生無憾……」
「你不要說傻話了!」桐普晴搖搖頭,聽著她似遺言的話語,心底格外難受。
聶紫茵顰眉,淚凝在眼底,唇邊有著溫柔的平靜。「那接下來拜託你了。」
她微微地頷首,許是藥檀香味夾著鎮定的氣息,桐普晴把視線由聶紫茵身上拉回時,心緒已平靜了許多。
當桐普晴纖柔的指落在金蘆笙之上時,沉緩的樂音開始一個一個奏出。
聶紫茵閉上眼,緩慢吐息,追隨樂音的節奏讓其中的軟勁沁入四肢百骸,漸漸地,筋骨之中似有一道暖勁在體內流竄、衝撞。
當節奏益發快速、綿密之時,聶紫茵與桐普晴額角同時沁出汗水,突地一聲嘔吐聲響起,桐普晴感覺到鼻息間漫著一股腥甜的血味。
她倏地睜開眸,發現聶紫茵嘔了一地的血,唇角泛著紅赭色的血,臉色蒼白若紙。
「紫茵姐姐!」桐普晴詫異地撤下指,連忙上前扶住已暈厥的聶紫茵。
一曲未了,樂音驟止,聽聞桐普晴忽揚起的嗓音,意湛風倏地推門入內,上前探看兩人的狀況。
「意大哥,紫茵姐姐、紫茵姐姐是不是死了?」她輕擰著眉,語氣慌亂,已失了方寸。
「沒事,你先坐下。」意湛風安撫著桐普晴,繼而探了探聶紫茵的脈象,再查看血的顏色。
片刻,意湛風才緩緩開口道:「她的身體還是太弱,以致無法抵抗音勁挾帶的力量。」
「我的音律起伏還是太急了嗎?」她急急地問,自責的情緒表露無遺。
意湛風揚了揚唇,恢復沉穩的神態。「不是你的錯,紫茵嘔出的是暗赭色的穢血,這表示『情笙意動』需再調整,或許有些音節對她來說,負擔還是太重了。」
「所以……紫茵姐姐沒事?」她壓低嗓音,心有餘悸的問。
意湛風側首瞅著她微打顫的身軀,隱隱瞧見她懸在羽睫上的淚珠,撫了撫她的臉輕道:「我會讓綠吟兒再差大夫入山莊探探紫茵的情形,佐以藥方,她的身體會恢復得更好,你無須擔心。」
怕他瞧見自己的淚水,她搖頭,努力把淚水擠回眼眶。「我沒事,只是有點嚇到,以為我會救不了紫茵姐姐……」
她微啞的嗓音洩露她的情緒,驀地一股暖意沁入意湛風心頭。「凝滯在紫茵體內的血是穢氣,能逼吐出來是好事。」
看來聶紫茵的情況真的把她嚇壞了。
第七章
緊緊握著金蘆笙,桐普晴不安的神情未褪地叨念著。「那療程還要繼續嗎?萬一、萬一……紫茵姐姐再吐血怎麼辦?」
見她緊張的模樣,意湛風心裡的愛憐油然而生。「你不用擔心,這一部分我會再同紫茵的大夫酌量。」
「那紫茵姐姐會醒來吧!要不要我留在這裡看顧她?」桐普晴生怕一個閃神,聶紫茵就會在她面前香消玉殞。
「這些事綠吟兒會做,她都已經在門外候著了。」
「可是……」
見她的語氣猶豫,眼神管不住地落在榻上的人兒身上,意湛風捧著她的小臉,柔柔扳向自己。「桐桐,看著我。」
澈眸圓睜、紅唇微嘟,她有些責怪地吶吶反問:「看你做什麼?」
意湛風怔了怔,難以克制地笑開,這幾日相處下來,他卻還是無法習慣她坦率、不迂迴的說話方式。「你太緊張了,讓紫茵休息,我們先回綠竹苑。」定定地看著她,意湛風近乎命令地開口。「我保證她沒事。」
若不強迫桐普晴離開,怕她是會賴在聶紫茵榻邊胡思亂想一整天。
在意湛風的保證下,桐普晴遲疑了好半刻,情緒才稍稍鬆懈,又拽著他的手不肯放。
「總是這樣傻不隆咚的。」感覺她略冷的小手硬擠進他手中,他忍不住輕斥著。
「我就是忍不住擔心嘛!」桐普晴仰著小臉,朝他皺了皺鼻、扮了個鬼臉後,又補了一句。「你不也一樣。」
注視著那張一掃陰霾的俏麗容顏,意湛風的胸中泛著莫名溫暖回道:「是、是,咱們半斤八兩,這總成了吧!」
腳步方踏出,桐普晴卻突地壓低嗓音問:「奇怪,怎麼不見那個周師哥?」
按理說,依他著急聶紫茵的態度,早該在聶紫茵吐血的那一瞬間,他就該破門而入。現下,他卻平靜得讓人感到古怪。
意湛風地淡挑俊眉,神情平靜地答道:「他既然想護衛他的小師妹,我就讓他在門口守著。」
桐普晴推開門,一瞧見杵在廂房門口被定住的人影,忍不住噗哧笑出聲。
只見周至遠橫眉豎目、豐唇半張,落在身側的一雙手微拱聳高,握緊的鐵拳似有要衝入屋內扁人的模樣,光瞧那凌人氣勢,便讓人不容小覷。
「你點了他的穴?」若非如此,她才不信依那個周師哥的暴躁性子,怎麼會乖乖任意湛風擺佈哩!
意湛風聳了聳肩,笑得高深莫測。
桐普晴笑容可人的反問:「穴道解開後,他會氣得殺到綠竹苑嗎?」
「若他真的關心紫茵,就可以體會我的用心良苦。」他微微扯唇,壓根不在意周至遠心底的想法,對他而言,眼前該關心的是如何治好聶紫茵!
暖陽之下,竹林間陰鬱的氣息褪去,微風輕輕拂過綠竹林,發出婆娑的聲響。落在桌案上的雙手撐著下顎,桐普晴怔怔地瞅著眼前神情專注的男子,心裡有說不出的崇拜與滿心的驕傲。
這幾日,意湛風邊修改著工尺譜上的音律,邊要她在一旁以金蘆笙試音,兩人幾乎形影不離,雖偶有吵嘴,感情卻益發甜蜜。
當然,甜蜜的定義乃是桐普晴個人的認定。
感受到她目不轉睛的注視,意湛風修改了幾個音律後,語調持平地開口。「桐桐,你這樣瞧著我,貼我這麼近,我沒法專心修音律。」
自從與大夫酌量過聶紫茵的情況後,他著手調減了幾個強力音節,準備屆時與大夫調整過的藥方雙管齊下,以期達到最好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