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口氣,聽起來有些生疏,衝動的,他不禁再吐出一句。
「我是阿震。」
她突然一陣沉默,才輕輕應了一句:「嗯,我知道。」
他咬著牙關,看著窗外的黑夜,生硬的道:「武哥他們到了,他要我通知你一聲。」
「嗯,好。」她吸氣,振奮起精神道:「謝謝你打電話通知我。」
他沉默,想追問,卻又沒有資格。
「還……還有別的事嗎?」她悄聲問。
他喉頭緊縮著,不快的擠出兩個字:「沒了。」
「那……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他聽到自己開口。
然後,她收了線,掛掉了電話。
他緊握著話筒,斷線的聲音仍在耳邊輕輕作響,雖然她力圖佯裝無事,但那卻掩蓋不住其中的沙啞,和微微的硬咽。
她在哭,他知道。
接電話之前,她就在哭了。
窗外,寒風又起,吹得樹影搖晃,發出嘩沙嘩沙的聲響。
他按掉通話鍵,考慮再打過去,但通過電話線,除了知道她正在哭之外,他不可能得到太多的答案。
所以,他將話筒掛了回去,然後回到前面餐廳裡。
所有的菜都已上桌,大人小孩們,開心的齊聚一堂,聊天吃飯,笑著,也鬧著。
歡樂開心的氣氛,充滿了整棟屋子。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著眼前豐盛的山珍海味,還有他的家人與朋友,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她不來,是她自己選擇的,阿南說了,去年她也沒來,他一直以為她有來,她沒有家可以回,他以為她會和其他人一起回來。
但顯然,就像他選擇放假回老家一樣,她則選擇不到這裡過年。
他清楚原因是什麼,不是因為到這邊還得伺候他們這些人,不是因為她想一個人留在公司睡覺。
她不來,只是因為——不想遇見他。
第13章(2)
***
夜已深,寒風呼呼、呼呼的吹著。
刮人的風,穿透門窗細縫,充塞一室,將空氣變得又寒又凍。
可菲縮在床上,抱著肚子,瑟瑟發抖,只覺唇寒齒凍,像是要冷到骨髓裡去了。
人生,是有沒有那麼悲慘啊?
她難得可以放假休息耶,為什麼偏偏——
「痛痛痛痛痛……」她臉色死白的呻吟著,包著被子哀哀叫,腦海裡痛到一片空白,淚水難以自抑的進出眼眶。
本以為,公司裡的人都回家過年了,她難得可以清閒一下。誰知道,他們前腳剛走,她後腳大姨媽就來報到。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最近年關將近,她忙著大掃除搞到太累,這次月月來,她痛得完全起不了身,就算吞了止痛藥還是痛得她死去活來,好死不死又遇到寒流來襲,讓她全身發冷,整個人如在冰窖,只能包著棉被,抱著包著毛巾的熱水袋,蜷縮在床上偷哭。
更讓她哀怨的是,外面不知哪家哪戶,從下午開始,就一直傳來年夜飯的香味,讓她想到別人家家戶戶都在開開心心過年,準備吃團圓飯,就只有她,是孤孤單單一個人在這邊,一時間不由得更加悲從中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
好不容易止痛藥發揮作用,她昏沉沉的睡了一陣,卻又被電話鈴響吵醒,她掙扎著爬到床邊,接起電話卻聽見那熟悉的聲音,嚇了她一跳。
不想讓他擔心,或者有任何誤會,她強打起精神和他說話,但等一收線,淚水立即又湧上眼眶。
是阿震呢。
她包著棉被,躺在枕頭上,咬著唇瓣,只覺一顆心,暖又酸。
閉上眼,熱淚如豆般滾落眼角,她吸吸鼻子,有些硬咽。
都一年多了,她還以為,自己己經忘記了,誰知道光是聽見他的聲音,就讓她連心都抖了起來。
她都已經說Bye、Bye了啊,他也一年半沒回來了,那麼明顯的方式,她為什麼還是沒辦法死心啦?
什麼狗屎初戀……好討厭……嗚嗚嗚……而且那根本不是初戀,是暗戀吧……人家阿震又不喜歡她……
可是……他打電話回來了啊……
這念頭,她喉頭一硬,淚水又落一串,只覺自己好可悲,電話是武哥叫他打的,又不是他自己主動打的,如果不是武哥,他才不會打這通電話。
王八蛋!大笨蛋!不打就不打,不回來就不回來,有什麼了不起!
「可惡……肚子好痛……痛死我了……」
她咬著唇嘀咕,含淚想著,等她月月走了,她就要去交一個男朋友,她才不希罕那個豬頭啦……
哭著哭著,又睡著了。
半夢半醒間,懷裡的熱水袋不知怎麼不見了,夜半時分,她突然全身發冷,冷到肌肉都僵痛起來,心臟好像都快跳不動了,她想起床找熱水袋,卻虛得醒不過來,只覺自己好像身在冰天雪地裡,如在掙脫不出的惡夢之中。
慘了,她這次就算沒痛死,也會凍死。
早知道,就多拿一件被子來蓋了。
正當她冷到神智不清,恍惚中,卻突然感覺有人打開了門,她驚慌起來,想睜眼起身,卻張不開眼。
下一秒,那人突然伸出手,摸著她的臉,跟著開口咒罵出聲。
阿震?
她不敢相信,但那聲音聽起來像是他的,有東西被打翻了,他又低咒起來,跟著沒多久,他突然上了床,鑽進了她的被窩裡。
媽呀,不是阿震!如果是他,才不會上床和她擠,那這個人到底是誰?
她僵住,但男人將她拉進懷中,摩擦著她的手腳和僵痛的背,她慌張的試圖伸手推他,卻使不出太多的力氣。
他抓握住她的手,拉到手邊呵氣,以雙手捂著,那動作好輕好輕,溫柔不已。
可菲微驚,停止了掙扎,她冰冷的手指,慢慢熱了起來,他把她的手,擱在他暖熱的胸膛上,一雙大手又忙了起來,他撫著她的背,捂著她後頸的風池穴,大腳更是貼著她冷掉的小腳,讓她的腳掌貼著他的腳背。
這個男人,將她緊緊裹住。
結實強壯的身軀,散發著舒適的溫暖,還有熟悉的味道。
那,是阿震的味道。
她感到困惑,然後豁然開朗。
是夢啦!
應該是夢,現實中,他閃她閃得可厲害了,只有在夢裡,他才會這般溫柔。
看來她大限將至,大概老天爺看她可憐,所以讓她死前,還能做一場好夢。
心,又酸。
淚水,再進出眼眶。
她放鬆下來,硬咽依偎在他懷裡,任夢中的男人,擁抱呵護著她。
如果是阿震……如果是真的阿震……才不會對她這麼好……她知道,他就怕她愛上他,所以才不回來。
就算她是恐龍妹又怎樣?恐龍妹也是有自尊的啊!她不會騷擾他的好嗎?
可惡,好可惡,阿震最可惡了——
驀地,那雙熱燙的大手,彷彿知道她的不適,停在她的後腰上,小心的捂著,熨燙著。
熱氣,從那粗糙的掌心傳了過來。
忽然間,又覺得老天爺好壞,她都要死了,還派這麼一個貼心的阿震來,讓她無法真的討厭他,沒有辦法徹底死心。
原本已經凍得像冰棒的手腳,在他的擁抱摩擦下,漸漸回暖起來,染上了他熱燙的體溫,終於不再冷痛。
她將滿是淚痕的小臉埋入他胸膛,突然間只希望,這個夢能持續久一點,然後拜託老天爺能晚點再讓她死掉。
***
「笨阿震、臭阿震……我最討厭你……」
抽泣的咕噥,悶在懷裡,很小聲很小聲,幾乎像螞蟻在說話,他卻聽得一清二楚,可她嘴裡雖然這麼說,兩隻小手卻揪抓著他的衣,小臉也依然埋在他懷裡,邊哭邊嘀咕。
「最討厭了……」
心口為此,瑟縮了一下,他無言,只能收緊長臂,歎了口氣。
最好她是能討厭,最好他是能放手。
他試過了,真的。
再會想,想不到她不死心,想不到她如此頑固,都不知在執著什麼。
但同時,他不能不和自己承認,當他聽見她喊著他的名時,剎那間,確實感到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混合著激動、喜悅與心疼。
她沒有忘記他。
沒有。
她的淚,浸濕了他的胸口,像在上頭烙了印。
懷裡的女人,全身上下依然瑟瑟輕顫地抖個不停,但至少她冰冷的手腳,已經開始有了溫度,而且終於安靜了下來。
顯然,他搞對了狀況。
他繼續讓手待在她的後腰上,悄悄鬆了口氣。
剛進門時,他知道她睡了,也曉得自己應該轉身出去,卻因看見她臉上的淚,忍不住上前。
他不知道自己想幹嘛,他甚至不確定自己為什麼好好的床不睡,要開著和莫森借來的車,連夜趕上來。
直到他站在她床邊,直到他伸出了手,替她抹去了臉上的淚,發現她小臉冰得嚇人,驚得三魂飛掉七魄,然後一腳踩到那個包著毛巾的熱水袋,打翻了她放在桌邊的姜茶,看見了止痛藥——
直到那個時候,他才知道,他為什麼會來。
事到如今,才敢和自己承認。
他想念她。
他想念這個總是對著他傻笑,在乎這個愛嘮叨碎念,只敢偷偷在他背後嘀咕的膽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