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她就快死了。
孫楠鈺躺在她熟悉的暖炕上,感覺四肢發涼,意識也逐漸抽離,體內好像有什麼正要飄出。
她的貼身丫鬟青嵐趴在一旁疾聲痛哭,外間則傳來嫡姊與丈夫的交談聲,奇異的是,明明隔得那麼遠,她卻能聽見那兩人在討論古玩店的事。
她,孫楠鈺,是京城裡最知名的女鑒師,孫家經營古玩店,傳到她手上已是第三代。
身為庶出,她本來不受父親待見,十歲以前還與母親一同被遣回母親娘家住了好些年。
幸而,孫父並非是徹底薄倖無情的人,逢年過節還是會遣人將她們母女倆接回京城團聚,一次偶然的機會下,孫父發覺她對古物方面頗有天賦,後來連著幾次幫古玩店鑒定出假貨,是以才對她改觀,將母女倆接回京城。
孫父膝下無子,只有兩女,孫楠鈺的嫡姊平庸無才,只是略善女工與琴畫,耍大小姐性子才是她最拿手的。
反觀孫楠鈺心思靈巧,頭腦聰慧,因為童年時日子過得不順遂,因此她很懂得察言觀色,學習事物甚快上手,知所進退又善忍讓,回到京城後意外受到嫡母的喜愛。
孫父也因為看重她的天賦,便將所有寄望全都放在她身上。
孫家雖然小有財富,但到底也不是什麼名門大家或是講求禮儀的書香世家,說穿了不過是靠著販賣古玩翻身的暴發戶,加上沒有子嗣傳宗,反正嫡庶都是女兒,家業傳給誰不都是一樣?
秉著這個想法,孫父就將孫楠鈺當成接班人,讓她下了私塾便上古玩店學習,這一學就是七八年的光景。
到了孫楠鈺十八歲那年,實在是不嫁不成的年紀,孫父又打定主意要讓她接下家業,只好走上招贅一途。
偏偏孫父不願找窮小子當女婿,畢竟是暴發戶,懂得窮人心理,就怕會招只白眼狼進門,因此孫父找上有十多年交情的商行朋友,相中了對方的次子。
起初對方是不願意的,但凡有點出息的男人,誰願意入贅?
不過孫父早有對策,他鄭重申明這樁婚姻算不上招贅,只是希望婚後小兩口能住在孫家,一起守住孫家的家業。
對方是開商行的,自然也是將利益擺在前頭,瞧孫家的古玩生意做得有聲有色,除了本鋪以外還有兩間分店,是京城中名氣最響的,自然也想分一杯羹。
於是對方也開出了條件,要孫父同意以一間分店當孫楠鈺的嫁妝,將那分店轉至次子名下,如此才肯接受這樁婚事。
孫父心想,反正女婿婚後便是自家人,橫豎都是自家事業,只要女兒能與女婿白頭齊老,到頭來還不是自己的,也就爽快答應了。
可她父親作夢也想不到,這麼大費周章,到頭來還是招了一隻白眼狼進門……
孫楠鈺意識模糊的想著,想笑卻已經沒力氣,只能恍惚的望著床榻頂端的繡花,此時耳邊傳來青嵐的哭訴聲。
「小姐,你不能死啊……你要是死了,就讓大小姐和姑爺得逞了。」青嵐為自家主子感到悲憤,哭聲相當淒厲。
是啊,她作夢也想不到,一直以來相敬相重的夫君居然早與嫡姊私通,兩人一直盤算著怎麼除掉她,甚至不惜在她的湯藥裡下毒手。
那毒一天天在她體內累積,終於到了這一天,她倒下了,找來了大夫才知道,原來她每日飲用的不是補湯,而是送自己上西天的毒湯。
父親在她婚後就漸漸將事業交給她,如今已經不太管事,嫡母這兩年身子不好也管不動嫡姊了,因此誰也沒想到這兩人會攪和在一起。
「小姐、小姐!」看見炕上的孫楠鈺吐了一口鮮血,青嵐頓時放聲尖叫。
「青嵐……別哭……」孫楠鈺儘管已經意識不清了,還是呢喃著安慰丫鬟。
到頭來也只有情同姊妹的青嵐對她真心,就連臨死之前也是青嵐守在她的榻前。
「我不會放過他們的……做鬼也不會放過他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走後你自己要多保重,你知道太多內情,他們肯定不會放過你。」
「小姐別說了,小姐要是走了,青嵐也活不了。」主子臨死還這麼惦著自己,青嵐覺得她是死也甘願了。
「別說傻話了,你知道我的銀票藏在哪兒,你全部拿走吧,能逃多遠就逃多遠,如果可以的話,日後若是有機會一定要為我申冤。」
其實孫楠鈺也清楚這冤是沒得申了,所有證據早被那對狗男女清乾淨,光憑一個丫鬟的片面之詞,有誰會相信她是被自己的丈夫與嫡姊毒害而亡。
她這樣說不過是想讓青嵐有活下去的鬥志,激發青嵐逃走的決心罷了。
「小姐……」青嵐哭得不能自已,嗓子都啞了。
「你放心,我做了鬼一定會保佑你,絕不會放過那對姦夫淫婦,我娘那兒還得靠你幫我多孝順了,我……」
突來的一陣椎心之痛讓孫楠鈺喘不過氣,當場又吐了一大口鮮血,最後一絲血色也從臉上抽離。
「小姐!小姐你別離開青嵐!」
她不能死……不能死……
饒是這樣想著,可是孫楠鈺怎敵得過體內劇毒的折磨,她渾身像火燒似的,越來越痛,意識也越來越模糊。
終於,在一陣劇痛中,年方二十一歲的孫楠鈺在滿腹不甘與冤屈中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第1章(1)
已是二更天,該是萬籟俱寂的時刻,無數的火把卻照亮了璟王府,王府總管領著一班手腳利落的護衛在後院搜羅。
王府裡的丫鬟全被集中起來,等著副總管按名冊點人,她們緊挨著彼此,偷偷交頭接耳。
「喂喂,聽說了沒?」
「什麼?」
「前兩天鈺兒不是頂撞了總管,遭一頓狠打,躺了一天都沒能下床,總管也真是夠心狠的,那麼小的丫頭,打成那樣也不給請大夫,聽說跟她同房的小翠嚇都嚇死了,一整宿都在探她的脈搏。」
「死了?」有人抖著聲音問。
「要是死了也不會有今天這麼大陣仗。」
「什麼意思?」
「聽說今早小翠起來時沒看見鈺兒,以為她去府裡的醫務間找藥了,也沒在意,結果到了傍晚還是不見人影,找遍了後院還是沒下落,就趕緊報上去了。」
「難不成是逃了?」有人驚呼。
「肯定是了。」
「這個鈺兒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賣身契還在王府,就算逃出去又能怎麼樣?」
「那丫頭性子倔,老愛跟總管頂嘴,看也知道是個不老實的,我早猜到她會幹出這種事。」
副總管聽見她們議論紛紛,兇惡地斥道︰「你們幾個少在那裡嚼舌根,叫什麼名字,一一報上來。」
一群女人這才住了嘴,恭敬的輪流報上名字。
此時,與王府相鄰的暗巷裡,一道瘦小且傷痕纍纍的人影正伏在牆邊不敢有任何動作。
此人正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璟王府裡逃出來的鈺兒。
她一臉驚惶還發著高燒,身子四處都是皮開肉綻的傷痕,但她情緒勉強還算鎮定,否則也沒辦法順利的逃出璟王府。
外頭忽然有騷動,她屏住呼吸更往暗巷裡縮,露出一雙骨碌碌的大眼觀察大街上的璟王府人馬。
「快點找!一定要把那個賤丫頭找出來!」王府總管帶頭吆喝著,後頭浩浩蕩蕩跟著一群身穿青色便衣的王府護衛以及手握火把的家丁。
暗巷裡的鈺兒縮了一縮,將背完全緊貼著粗糙的牆面,仰臉看向黑壓壓的夜空,直至此時她還是無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她明明是孫楠鈺,怎會突然成了璟王府的丫鬟鈺兒?
剛醒來時,她發現自己沒死還變成了另一個人,真的是嚇得半死,而最重要的是,她人竟然在璟王府裡!
人人都知璟王府是京城中最招惹不起的存在。璟王赫連桓是皇帝的同胞弟弟,此人個性不羈,雖然是皇家子弟卻不受皇室規矩所拘束,總是獨來獨往,行事作風難以捉摸。
照常理說,對於這樣性情無法捉摸的兄弟,皇帝應該是很忌憚的,但事實並不然,相反的,皇帝還相當疼愛這個相差了十多歲的弟弟。
原因在於兩人是同母所生,且赫連桓無心於政治,自小就喜好金石古玩又善於管理財政,對於賺錢之事的興趣遠遠大過於政事,因此皇帝對這個弟弟相當放心。
不但如此,由於赫連桓在稅賦上極有見解,皇帝索性將戶部交由他掌管,就連戶部尚書也得聽令於璟王,京城中的許多官販之事,諸如嚴令規定只得由官方販賣的鹽、鐵礦、某幾類酒等,這些利益調配等事全掌握在赫連桓的手上。
民以食為天,這些與生活息息相關的賦稅官鹽等大權落在赫連桓手中,對老百姓來說,璟王儼然就是官民極欲巴結攀交的民間皇帝。
京城中有無數的富賈巨商前仆後繼想巴結他,只是此人性子本就難以捉摸,豈是說巴結就巴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