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哪個男人對於自己被比喻成花會感到開心的——聽到這夾著花香、宛如一陣清風飄回他身邊的丫頭,開口就是這麼讓人沒好心情的話,他低俯向她的俊顏微鐵青。
「你這是在讚美我?」雙手環胸。他盡量避免讓他的手有機會掐上她纖細的脖頸,或……撫上她嫣紅如醉的粉頰。
猶不知死活的花漾依舊笑咪咪。「這聽起來還不像讚美啊?若是有人說我像花一樣好看,我肯定會高興得跳起來。」
「我不是女人。」稍閃神地盯凝著她一笑起來便如陽光燦爛、讓人捨不得移開視線的臉,他硬聲道。
花漾仔細看著他在朦朧燈光、月色下不大好看的臉色,總算發現他是真的不高興。她趕緊收回笑,朝他誠心道歉:「對不起,以後我會注意不能把你比作花。」
他的黑眸瞬了瞬。「……在我身邊半個多月,你對我的感想只有這樣?」這兩天,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看來和先前似乎沒多大差別,如她所願,一切照舊。她依然在當他的不認真的丫鬟,而他也繼續不客氣地讓她忙得團團轉;不過,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放在她身上的注意力有多少。
「對你的感想?」他怎麼突然對這有興趣了?花漾忍不住摸摸鼻子。「是你要我說的,若我說了,你不能生氣。」
「沒好話?」他的嘴角似有笑紋出現。
「也不是……」她搖搖手。「我只是覺得你這人讓我看不懂。」
「是嗎?」語調變得慵懶下來。
她用力點頭。「沒錯!因為你做出來的事,常常和我感覺到的你不一樣。還有,你在外面跟在家裡也不一樣。」
他不由得挑眉。「原來你不是個遲鈍的丫頭。」
「所以你承認你是個雙面人了?」像逮到他的把柄似,她大眼晶亮。
「那麼……」他忽地擒扣住她指著他的小手。「你喜歡我的哪一面?嗯?」溫嗓宛若絲綢般滑過。
先是被他的動作一驚,接著他儘是曖昧深意的問句,則是讓她猝不及防地心跳加速。「你、你……」被他抓住的手簡直像被火燙灼般,她試著掙開。自從兩天前在書房把事情說開後,她和他之間好像有了一點什麼不同了——沒錯啦!她還是在他身邊做著丫頭的差事,他也沒少派給她苦工做;但每當她不注意時,總會察覺他盯在她身上的視線;而他也不在乎被她逮到他在看她。雖然除此之外他沒再做出那天摟抱她的親密舉動,可他那強烈到讓人想忽視都難的目光,她怎麼可能當作沒看見啊!
「慕容逍,等等……你真的不大對勁。」原本要抽回的手,卻因為猛然想到什麼地停住,忘了那種不自在,反而用另一手貼上他的額。「……果然有些熱。」由掌心傳來的肌膚溫度,讓她眉頭皺住。她直直看著他。「你都沒感到自己有不舒服的地方嗎?」反握住他的手,將他往園子大門的方向拉著走。「我立刻送你回去喝藥休息。」
慕容逍一派懶散地任她擺佈,甚至還乾脆靠著她的肩,將半個身體的重量交給她,彷彿在突然間成了一個重病之人。
花漾原本也以為他是故意的,可當她敏感地察覺到他似乎正不斷竄升的體溫,並且抬頭看向他雖是一臉尋常、甚至含著淡笑,卻泛著淺淺紅潮的面色時,她的心立刻急快起來,哪裡還在意在外人看來,兩人像是在貼著前行的畫面!
「喂!慕容逍,你到底這樣子有多久了?怎麼不跟我說你不舒服?」她急,他的步子卻慢吞吞。要不是一路上會遇到其他人,她早就直接扛起他跑了。
「……什麼樣子?我說我沒事。」悶哼,不承認自己病了。
「對對對!你沒事得就跟一隻快被燙熟的蝦子沒兩樣!要不要我把你丟進池塘降降溫?」沒想到他連自己的體溫都高成這樣了,還能逞強說沒事!她忍不住翻白眼。
「丫頭,還是你小時候可愛多了……」沉默半晌,他接著低歎似地開口。「笨笨憨憨地好欺負……」
啥?說她笨笨憨憨?花漾咬牙,很想把這不知感激的男人推去沙坑裡埋起來。不過,她還沒有機會這麼做,因為這時一道訝異的男聲突然插了進來——
「咦?是慕容兄嗎?原來你在這裡。」
花漾立即循聲往左側看去,同時也敏感地察覺到身邊男人的身體幾不可察地一僵。她當然明白這其中一定有什麼問題。
左側不遠處的明亮廊門下,一對男女待看清確是慕容逍,便毫不猶豫地走了過來。
那是一名白面斯文的俊秀男子,和一名風雅端莊的婉約女子。男子挽著女子的手走近,兩人的樣子看來極親暱,似乎是夫妻。
慕容逍的異常也只有那一霎,仍是立在原地,依舊懶懶地靠著花漾,彷彿他只是暫時停下來休息而已。
「孟兄,你也帶夫人來賞花?」回應來人的招呼,他的語調緩慢而低沉。
被稱作「孟兄」的男子微微一笑——但花漾馬上發覺,這男子望著慕容逍的眼神幾乎可說是意氣風發——點頭。「是啊!因為碰巧接到施園主的邀請,若梅正好也想來賞秋菊,所以我便帶她一起過來了。」寵愛地輕撫身畔妻子的纖手,他的視線一直沒離開過慕容逍的臉,而他的笑並沒有到達他的眼底。「慕容兄,聽我爹和其他人說,你半個月前有來我和若梅的婚宴,怎麼沒去找我?你也知道,我很期待在那時得到你對我和若梅的祝福。」語帶惋惜地說。
聽到這裡,花漾立刻偷偷倒吸一口氣,終於知道這兩人是誰了——半個多月前?他提的不就是她去找慕容逍退婚、卻反而被他拖去的知縣府婚宴?所以,眼前這男人就是知縣府的獨子孟庭安,當然,他身邊的美嬌娘便是郝若梅了……
原來,眼前這位溫柔婉約的美麗女子便是那個讓慕容逍在酒樓喝悶酒、最後還跑去婚宴上喝醉到一出大門便不省人事的正主兒。
這一瞬間,花漾的心莫名地感到微刺、微痛。難怪慕容逍會為她失魂落魄,因為她的確是那種會讓男人想呵護、想疼惜的姑娘。再說,他們兩人又是自小青梅竹馬。哪像她,只不過是小時候遇上了他、而他卻是不幸地被他爹娘立下的婚約套牢。認真說來,她比較像是半路跑出來橫刀奪愛的壞女人吧?
如此想法讓她悚然一驚,令她不禁聯想到,傳言慕容逍和郝若梅本來應該會成親,但事實上郝若梅卻另嫁別人。難道……難道真的是因為慕容逍與她的婚約?
一時之間,她的腦子亂哄哄地,愣看著眼前的美麗女子失神了。
「……能給她幸福就夠了。孟兄、孟夫人,你們慢慢賞花吧,我們還有點兒事,先告辭了。」慕容逍不疾不徐、醇厚的低醇嗓音將花漾自恍惚中拉回現實。
隨即,她被他熱燙的大掌拉著走。
離去前,她忍不住回頭朝那個一直站在丈夫身邊沒說話的郝若梅望去一眼,沒想到這一眼,競捕捉到郝若梅投向慕容逍背影的一霎間,那一閃而逝的悔恨和怨……
她狠狠一震!
是她看錯了吧?
很快地,那一對夫妻便被他們遠遠拋在身後,終至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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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逍帶著她穿過遊人較少的園門,來到外面。沿著綿延的高牆外,他們往停馬車的大門方向走。
忍過了長長的沉默,花漾終於還是憋不住地開口了:「……她就是讓你那天喝醉酒的姑娘是不是?」
一出園門就繼續靠著她慢走的慕容逍低啞出聲,卻不是回答她的問題。「我頭暈,麻煩你說話時音量放小一點……」他確實開始感到身體沉重不適了。
「頭暈?!」一喊,她隨後警覺地降低音量。「你真的病了!」抬頭,藉著街旁映照的燈光,火速掃視了他額角微冒冷汗、略顯蒼白的臉色一眼,馬上忘了前一刻還纏繞在心裡的疑惑,她二話不說,一手穿過他背後扶住了他的腰,撐著他,加快腳步往牆邊一排的馬車接近。
其實慕容逍並沒有病到需要人扶,只是因為她微涼的膚觸讓他感到很舒服,才捨不得放。
沒多久,花漾找到了他們的馬車。
趙通一見少爺被花漾扶著過來,雖然嚇了一跳,不過還是趕緊幫忙將人攙上車廂,再跳上駕駛座。
「小漾,我看你還是進去照顧一下少爺,我怕少爺萬一有什麼緊急狀況……」趙通被慕容道的體溫和臉色稍稍驚嚇到,因此低聲對旁邊的小漾說道。
花漾想也沒想的立刻同意。
馬車隨即飛快但平穩地往回慕容府的路上奔馳。
車廂內只點著一盞小燈。悄悄爬進來的花漾,找了個位置便坐下,回視正張眸朝她蹙眉看來的慕容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