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正面短兵相接,是在史瓦哥城外的一家化學工廠。因為戰亂的緣故,那間工廠暫時廢棄了,不過還留下許多化學原料,和作業用的巨型凹槽。
「那些槽非常巨大,起碼有四公尺深,十公尺寬,直接在地面挖築而成的,表面上用鐵板覆蓋。可是鐵器在戰時價格高昂,所以有好幾個槽的鐵板被一些宵小偷走了,裡面殘存的化學物質,漸漸氧化成像泥沼一樣。
「我和你媽媽曾經在高地的一處沼澤受困過,是那件事給我的靈感,我決定用這些化學泥池解決那些追過來的敵人。」阿比塞爾將中間慘烈的戰役過程簡化,直接跳到結果——「總之,亞里斯朋中了陷阱。」
這就是戰爭最恐怖與最無奈之處,它會讓最親近的人,因為立場的不同而必須反目成仇。
「我知道他會死,他也知道他會死。在那一刻,什麼立場的問題都不重要了。突然之間,我們又回到以前一樣一起吃喝玩樂長大的好朋友。」阿比塞爾的嗓音極為低沉,直接震進入的心靈深處。
「亞里斯朋在池子裡看著我,對我說:『塞爾,陪我聊聊天吧。』
「於是我叫所有的人都退下去,就坐在泥池旁,陪著他聊天,像過去二十年常做的事一樣。
「他早就結婚我是知道的。我告訴他你母親的事,我說:『我終於找到這輩子願意共度一生的女人了,亞里斯朋,我真希望你能見見她。』
「他說:『我也希望能見見她,那一定是個很特殊的女人。』」阿比塞爾在回憶中,露出很溫和的微笑。
「然後我們又聊了許多其它的事情,而他的身體在一吋一吋地下沉。
「在最後一刻,他告訴我:『塞爾,如果可以的話,請你善待我的女人。』
「我並不知道他的女人躲在哪裡,但是我答應他,只要我找到她,一定會將她送到國外安全的地方去,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她,然後亞里斯朋沉到只剩下鼻子露在外面。」阿比塞爾盯著白床單。
「他知道我不會讓他太痛苦的死去,我一直坐在旁邊陪著他,直到他的整個鼻子淹沒了,無法再呼吸;我感覺他的眼睛笑了一下,知道他的時間到了,所以我對他點點頭,然後抽出槍,對著他的兩眉中心開了一槍。」
樂雅緊緊握著父親的大手。這雙手保護了他們全家,也背負了許多刻骨銘心的傷痛。
「那不是爸爸的錯,是戰爭……」
「我也不認為我做錯了。」阿比塞爾直接道,「因為我知道,如果情況反過來,亞里斯朋也會做相同的決定,那個時代由不得我們做其它選擇;只是,我們都會坐在旁邊,陪對方走完最後一程,因為我們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樂雅輕歎一聲。「他們騙他……」
「嗯?」
「加那騙他。」樂雅解釋道:「他說,你讓亞里斯朋跌進一個化學池子裡,全身一吋一吋地溶掉,而且你還在旁邊看著他死。」
「那些化學池早就失去作用了,而且,我就算對待最窮凶極惡的人,也不會用這麼不人道的方式!」阿比塞爾蹙著眉道。
「可是他們必須在霍德面前醜化你,他才會認同他們的嚴厲和殘忍,才會心甘情願地為他們做牛做馬。」樂雅輕歎道:「我真希望有一天他能知道真相。」
阿比塞爾安靜了半刻。
「你愛上了他,是嗎?」
「爸爸,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一定以為我得了『斯德哥爾摩症候群』,但不是這樣的……」她漾起一個帶淚的笑。「我是學這個的,記得嗎?我不會那麼輕易就愛上一個人。只是……他……」
樂雅的眼光落在虛無縹緲之處。
「爸爸,我曾經問過媽咪,愛一個人是什麼滋味?媽媽說:『就是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你都為他感到心疼,寧可這些事是發生在你身上,由你來替他承受。』
「媽媽是這樣的愛著你的,所以這些年來她永遠站在你旁邊,和你一起並肩作戰。而我……我對他,真的只有無止無盡的心疼,他對我,也是一樣的……」
樂雅歎了口氣,輕舉一下包著紗布的右手。「我知道你很痛恨發生在我身上的事,其實這不是他的錯。他只是沒有預料到,加那會選在這種敏感的時候叛變。
「他跟你一樣的痛恨!我甚至不懷疑,他帶走了加那,是為了懲罰加那在我身上施加的痛苦,他不會讓那個人太好過的。」
想到加那可能面臨的後果,她忍不住抖了一下。
樂雅絕對相信,霍德要狠起來,加那只是算小兒科而已。
阿比塞爾顯然已經知道女孩接下來要說什麼了,臉色頓時一沉,臭臭的很不情願。
「他一定會回來找我的。除了我,他沒有別人了。」她輕柔地央求,「爸爸,有件事情,求求你幫幫忙好嗎?」
阿比塞爾歎了口氣。
他的小公主!他從小如珠如玉般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小公主!
在女兒開口之前,他先開口。
「寶貝,有件事情,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連你母親都不知道。現在,我認為我應該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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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鬧的國慶假期過去,生活又歸入平凡裡。
嗯,其實也不全然平凡,司法部以「接到線報」為由,從那個氣象台為起點,一路往裡查,又追出一批私下收受黑錢的貪官污吏。
事情沸沸湯湯了好幾個星期,接下來便是「烽火基金會」最重要的年度慈善義賣會了。
早年烽火基金會的經費來源由政府全額補助。隨著時間過去,基金會的運作越來越龐大,救濟的對象也不斷在增加,不再能只是仰賴政府的單獨補助,於是年度慈善拍賣就成為最重要的收入之一。
從基金會一開始成立之初,年度義賣便是由知名的「佛爾斯國際拍賣集團」負責,今年也不例外。
每一年佛爾斯集團都煞費苦心想主題,以期讓這群從世界各地邀請來的富豪慷慨解囊之餘,還能乘機推廣勒裡西斯的觀光業。
在所有的拍賣業務裡,烽火基金會的慈善義賣可能是他們佣金最微薄的,卻也是辦得最用心的——這除了慈善的緣故之外,也因為集團總裁安東尼·佛爾斯與阿比塞爾夫婦是多年好友。
「噢,媽咪,不要再弄我的裙子了,它後面的褶本來就是這個樣子!」
菲雨退後一步,看看女兒裙後的那個褶,還是不滿意,動手又調整一下才放她過關。
「嗯,美極了,真不愧是我朱菲雨生的。」她滿意地看著自己製造出來的成品。
「為什麼你可以穿那樣,我就要穿這樣?」樂雅對鏡子裡的盛裝佳人皺了皺眉頭。
她穿的這襲淡綠色絲質禮服,是安東尼伯伯特地從巴黎帶來送她的,價值不菲。正面看起來是簡單合身的剪裁,包裹她玲瓏姣好的上半身,臀部以下突然散放開來,猶如淡綠色的絲滑水流,每走一步都纏綿地勾弄她的雙腿。
禮服的正面雖然高雅簡單,背面就相當大膽。後面一直開到腰際上方——是那種會讓天下父親看了都拚命皺眉頭的剪裁——在腰中間有個華麗的皺褶向下灑開。
這件禮服無疑讓年輕嬌嫩的她看起來更光華璀璨,不過為什麼媽媽可以穿一般的套裝就好?
「嘿!這種場合,有誰會看我們這種年紀的女人?當然是你們這種青春正盛的丫頭要多賣弄一下!」
才不呢!她媽咪長了一張耐老的臉,平常穿著襯衫牛仔褲陪育幼院孩子玩的樣子看起來更年輕,有一次,有個不長眼的送貨員看見了,還死纏著要約她出去,媽咪笑著講出自己的年齡時,那個小子都心碎了。
不過,也幸好她爸爸不知道這件事,不然那小子碎的可能不只他的心而已——
「天下有母親會叫女兒賣弄色相的嗎?」樂雅抗議。
「怎麼沒有!連你大哥都被我叫來了。」菲雨愉快地道,「我命令他一定要給我穿上他授勳的那套白制服。你哥穿那套制服帥透了,你看那群女富豪不把他生吞活剝才怪。」
「媽咪,你有那麼絕望嗎?」樂雅大叫。
「怎麼沒有?最近幾年全球不景氣,每年能籌到的款項越來越少。如果今年還是沒有起色的話,我就把你們兩個拱上台賣了。」菲雨瞪她一眼。
樂雅咕噥兩聲,不敢再多話。
菲雨站在女兒後面,看著鏡子裡的兩個女人。半晌,她輕歎一聲,走到女兒面前緊緊地抱著她。
樂雅緊緊抱著母親,熱淚盈眶。
從小家裡對她最嚴厲的人就是媽媽,有一度她很不能諒解,私心裡甚至想,媽咪是因為爸爸和她的感情最好,所以在吃醋,才會對她這麼嚴格。
經過這樣的一場劫難,她才明白,母女天性,而且自己比想像中的更像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