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賣食單?她認為那位鳳公子就是個傻的,否則哪有那麼好拐,一張食單三百兩,也只有多金的笨蛋才會掏荷包。
運氣不會一好再好,傻子也不會天天有,所以做什麼營生就是大問題了。
解決民生問題之前,還得解決另一個問題——人手。
接下來她會越來越不方便,坐月子期間更不可能出門,她總不能把自己關在家裡活活餓死,因此買個下人幫忙是必要的。
這日卯時剛過,紀芳閂上大門,把幾張銀票兜在懷裡,她連問過好幾個人,才輾轉來到牙婆李瑩的家。
紀芳運氣好,到的時候,李瑩剛收回兩車的丫頭小子,才分派好大家進屋清洗休息。
李瑩打破紀芳對「牙婆」這行業的看法,她是個頭臉乾淨,目光清澈的三十幾歲婦人,白白的臉上沒有過多的胭脂水粉,站在一旁望著紀芳淡淡笑著,態度不卑不亢,口齒清晰地問著,「小娘子來這裡,有什麼事是我能幫得上忙的?」紀芳喜歡她的態度,有生意人的俐落,還有著一股自信精明。
「我想挑一個丫頭,年紀長些無妨,樣貌不重要,但性子得好。」
終究是二十一世紀來的靈魂,對於人口買賣這種事,還是有良心上那道關卡。
李瑩明白紀芳的意思,年紀大,意謂著她想找個有主意、不能遇事則慌的,性子好,是要個能聽話、不驕縱、肯服從的,這種丫頭就不能是落難人家出來的姑娘,琴棋書畫不重要,容顏樣貌無所謂,重點是得肯幹活、能商量。
她上下打量紀芳,依她的穿著打粉……是大戶人家的管事?
不對,能替主子到外頭挑人的,通常是有些年紀的嬤嬤,她並不像,再加上挺著肚子呢,所以是替自己挑人?可一般人家小家小戶的,幾個人一起過日子,哪用得著奴僕伺候?莫非她單身一人,想找個能吃苦的伴兒一起搭伙過日子?
「小娘子想讓人做啥工作?」雖然猜出七、八成,李瑩還是多問了句。
「做飯菜、打掃家裡,幫著看頭看尾。」
「我明白了,小娘子到後院坐坐,我今兒個才買回十幾個丫頭,小娘子等等看看。」
「好。」紀芳點點頭,隨著李瑩一起進到後院。
紀芳在亭子裡稍坐,不久李瑩領來三個丫頭並棑站著,讓她們自報姓名。
「這回我出門,是特地替大戶人家挑選人的,大戶人家規矩多,喜歡自個兒調教丫鬟,所以這次帶回來的丫頭年紀大多在十歲上下,不符合小娘子要求。」她拉過兩個粗眉大眼的丫頭,模樣挺秀氣,手腳也整齊,只不過目光含怯,不敢直視紀芳。
「這是瓶兒、碗兒,一個十五,一個十四,是她們娘哭著、求著,硬把人塞上馬車的,說是不跟著我走,她們會被好賭的爹給賣到那骯髒地兒,天可憐見,這年紀都該成親了,偏偏攤上這樣一個爹,甭說親事,恐怕保住自己都難。
「說實話,這年紀的丫頭很難買賣,可她們姊妹勤勞,家裡的大小活兒全是她們一手張羅,甭說洗衣做菜,便是下田耕作也行,什麼苦活、髒活兒都能做,沒有她們,家裡的娘和弟弟恐怕連口熱飯都吃不上。」
紀芳審視過兩姊妹後,目光又落在後頭那位身上,那是個小美人,只見香腮微緋,眉目含情,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
李瑩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忙把人給拉上前,笑著介紹,「她叫玉香,是大戶人家出來的丫頭,十六歲了,規矩懂得多,也能識得幾個字兒,原本是服侍爺的,後來……」她抿唇淺笑,說 道:「後來得罪當家主母,這才被賣出來,小娘子瞧瞧她這通身氣派,不說破的話還以為是哪家千金呢。」
紀芳微微一笑,明白李瑩把玉香推出來不過為著湊數。
話雖沒說齊全,她焉能聽不出來,服侍爺?是通房還是婢妾,若不是這樣的身份,哪會輕易得罪當家主母?
買她做啥?家裡又沒有爺等著讓她籠絡,這等細緻模樣的姑娘帶回去,是要吟詩作對、撫琴相慰,還是當成媽祖娘娘供在神桌上?
紀芳道:「我本打算買一個,但瓶兒、碗兒是姊妹,硬是把她們拆散,心有不忍,不如李夫人給個折扣,讓我把兩姊妹帶走。」
李瑩眼底閃過欣賞,心道這小娘子心善,值得結交,不如把……
心思轉了轉,她笑道:「瓶兒娘把她們硬塞上車,隨手蓋了印,根本沒同我提銀錢的事,我見她們家日子快過不下去,這才拿五兩銀子給她們娘親,要不,我不賺不娘子的,就五兩銀子買兩個人,行不?」
紀芳望向李瑩,雖是做人口買賣,可頗有人性,她打聽過行情,一個粗使丫頭再便宜也得四、五兩銀子。「總不能讓李夫人吃虧,這些日子你帶她們進京,總得吃穿用度,我給八兩銀子,如何?」
聽見紀芳這樣說,瓶兒、碗兒高興得牢牢握住彼此的手,相視一笑,能不分開,是天大地大的幸運吶,她們沒離開過家裡,要不是討債的人即將上門,娘也不至於把她們倆推出家門。
李瑩微哂,這位小娘子不僅善良,又會做人,瞧,幾句話就攏了兩姊妹的心,這小娘子日後必得大造化。行,就這麼辦吧!
「小娘子等等,我去拿契書過來。」她轉頭對瓶兒、碗兒說:「還不過來謝謝主子。」
瓶兒、碗兒哪學過什麼大家規矩,只會跪在紀芳跟前猛磕頭,卻激動得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紀芳彎身把兩人牽起來,說:「別這樣,你們有沒有什麼東西要帶的,去帶上吧,待會兒同我一起回去。」
「好。」兩人一溜煙跑得不見人,李瑩見她們不懂規矩,有些赧色。
紀芳道:「無妨,我不講究規矩的。」
李瑩朝她點點頭,領著玉香下去。
紀芳環顧四周,這個小院比自己家裡要大得多,打理得也乾淨,秋天了,滿院子的金菊,雖不是名貴品種,卻也花團錦簇,熱鬧非凡。
一名十八歲上下的女子端來茶水,紀芳下意識看她一眼,第一眼是美麗,第二眼卻是驚嚇。
說美,是真的美,眉眼如畫,膚如凝脂,唇紅齒白,就算她是女的也想一親芳澤。驚嚇也是真的,這女子的右半邊臉上是一片凹凹凸凸的燒疤,猙獰得讓人想吐。
「我嚇著小娘子了?對不住。」視線與紀芳相對,見她臉上並無嫌棄厭惡,女子輕吁口氣。瑩姊姊沒說錯,她是個好的。
「沒嚇著。」紀芳回話。是說真的,她做過顱顏傷殘基金會的廣告,情況比她更嚴重的都看過,只是可惜了,可惜了一張如畫容顏。「痛嗎?」
女子微愣,她想過數種情況,想過對方會害怕、鄙視,卻怎麼都沒想到她會問痛嗎?
痛嗎?臉不痛,但是心恨,為著所托非人,命運捉弄。
她淺淺笑道:「早不痛了,小娘子試試,這是我親手做的桂花釀。」端起茶盞送到紀芳面前。
紀芳態度自然地接下茶盞,喝了一口,「很好喝。」
「喜歡的話,小娘子要不要帶一瓶回去?」
未等紀芳接話,李瑩走出來,方纔的情況她全看見了,紀芳沒教她失望。她笑望兩人,說道:「喜歡的話,小娘子何不把人連桂花釀一起帶回去。」
紀芳回視李瑩,笑漸漸凝在嘴邊,這是……算計?算準她心善,任何人都能往她這裡塞?
見紀芳收起笑臉,目透防備,敏感的殷茵擰起兩道眉手說道:「小娘子別多心,是瑩姊姊好意,想替我找戶好人家,可我這副樣貌,怨不得人,小娘子就當方纔的事沒發生。」
李瑩輕拍殷茵的手背,對紀芳又道:「小娘子別惱,聽我一言,若是我說的不對不好,小娘子再惱我,如何?」
「李夫人請說。」
「殷茵家道中落,命運乖舛,容貌又被那毒婦毀去,初初到我這裡時,肚子裡還懷著孩子,我不差兩口人吃飯,只是我這裡來往的人多,總會遇上那麼幾個大驚小怪的。
「小娘子明白,我做這行生意,多少得接待一些貴人,眼看孩子越來越大,也不能把孩子拘在屋子裡,只是若殷茵衝撞貴人……上回殷茵便受了委屈,玥兒看在眼裡,嚇得幾日哭鬧不歇,殷茵便想搬出去,可這怎麼能行,一來她身無分文,二來又沒有本事賺錢,三來她這副樣貌,這樣子出去獨立過活,委屈只有更多,不會少。
「我方才聽小娘子的話,若沒猜錯的話,你是一人獨居吧?若能與殷茵搭伙過日子,一來小娘子馬上要臨盆,有她在有個主心骨,好歹她生養過孩子,能多方照顧。二來,她是個有主意的,在必要時,小娘子有個人可以商量,總是件好事。三來,同是天涯淪落人,女人在這世間本就不得公道,能相互扶持,是好事一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