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如詡領命後,悄悄先到東宮去了一趟,期間停留一盞茶辰光,後來便光明正大地到了西陽大營面見豐郡王履職。
「如詡,辛苦你了。」豐郡王在主帳中,親自扶起了恭敬行禮拜見的他,愉悅笑道。
「多謝郡王,然微臣不敢居功。」如詡誠懇謙遜道。
「如詡太自謙了,這些日子來多虧有你和東宮周旋,屢建奇功,本王甚是快慰。」豐郡王方才接到飛隼傳書,東宮秘密安插在南方漕運的人馬十有三四已被己方洩漏給了敬郡王那頭,想必此時,敬郡王手底下那票凶殘水匪正藉太湖彎彎繞繞如迷宮的水路一一擊殺……
「這是微臣該做的。」容如詡躬身,低歎一聲,鼓起勇氣抬頭,希冀懇求地道:「郡王,微臣願為郡王驅策,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只望將來……」
「嗯?」豐郡王眸光微閃,溫言笑問:「如詡但有所請,只要本王做得到的,本王當不會吝於封賞。」
「微臣斗膽,懇請郡王封賜我姨娘為平妻——」
豐郡王面色一沉,似笑非笑。「如詡,你這可是為難本王了,不說於禮不符,便是側妃那兒也絕不允可,你,還是換一個要求吧。」
容如詡額上冷汗涔涔,隱有膽寒之色,仍咬牙重重地跪下。「微臣自知有罪,然姨娘為我受盡苦楚,即便如今我已是官身略有薄名,她仍在伯府中卑微如草……
如詡不敢不敬嫡母,可也萬萬不能眼看生母受苦卻無動於衷,只顧著自己的青雲路……」
豐郡王沉默不語,容如詡頭也不敢抬,只覺那銳利的目光不斷在自己身上如芒刺般掃過。
「罷了。」豐郡王語氣裡有一抹隱晦的愉悅,無奈笑歎地親自扶起了他。「只要你繼續好好為本王做事,本王再難也會達成你的心願,側妃那兒,本王替你頂著了。」
「謝主子!」如詡欣喜若狂,整個人激動得微微顫抖。
就在這頭「君臣相合」的當兒,遠在南方太湖那頭,夜色深沉,霧氣瀰漫的太湖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濃重的霧氣中,只聽巨大船槳划破水面的嘩嘩水聲,十數艘中型運糧船正緩慢地北上行進中。
其中一艘主船的寬敞船艙內,主事的郎官蔣大人高大魁梧的身形在燈影中忽明忽暗,指尖緩緩指向輿圖其中一處。
「太湖此處最險,明日我們須趁正午時分鼓足了勁兒一舉快速通過,屆時左翼右翼成前四後六之勢,弓箭手齊備,全力護糧……無論如何,絕對不能誤了主子的大事!」
「諾!」其餘將官恭敬應道。
「大人且慢!」副郎官是個高瘦精明之人,他微微瞇起眼睛,忽然開口。「恕屬下有不同見解。」
蔣大人濃眉一挑,虎目冷冷注視著這個向來最愛同自己打擂台的副手。「何副將,本官才是此次押糧的主使。」
何副將似笑非笑。「大人莫急,屬下不過想問大人幾句,還請大人為屬下釋疑。」
蔣大人渾身鋼鐵般的肌肉隱約啪啪作響,眼神森冷,殺氣隱隱凝聚。「說!」
「據屬下所知,此次押糧北上,我們這支船隊本該七日前就出發,便是要搶在東宮和敬郡王交手前離開南方,不意卻因著大人的私事而耽擱至今。」何副將語氣越發不善,冷笑道:「若是此行有什麼意外,恐怕主子那兒……大人才該先想好該如何交代!」
「大膽!」蔣大人猛地一拍軍案,虎目環顧四周,眾人被他陰鷲的目光盯得坐立不安,卻也心虛地默默移開了視線,他心下一沉,怒極反笑。「難道,你們都是這般懷疑本官的?」
一名年紀稍老的將官猶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道:「屬下不敢。只是,時間如此逼近,我等也生怕此次押糧船隊遭受波及……只不過大人想必是心中自有計較,我等也不敢多加揣度。」
話裡話外,還是對他的行事不滿且生疑,只不過礙於他上峰的身份而不敢硬碰而已。
蔣大人怒在心頭卻有苦難言。
誰知他寵愛逾命的外室恰恰好前些時日發現有孕,這對年近不惑之年卻始終膝下空虛的他而言,不啻是天大的好消息,偏又愛妾孕初不穩,為此他不惜將南方幾名大國手全強請進了外室宅邸裡號脈,幾乎傾盡千金,用上了無數靈芝首烏等等珍貴藥材,才穩住了愛妾的胎。
這幾日焦頭爛額,他自大喜大憂中來回折騰了一趟,等稍稍喘過氣時,才發現離主子豐郡王在兵部和戶部立下的到糧期限已迫在眉梢,原本設想好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隔山觀虎鬥的計劃也岌岌可危。
他深吸了一口氣,穩了穩心神,「各位毋須多慮,本官已飛隼傳書稟告主子箇中情由,況且我們走的是太湖西的秘密水道,遠遠避開了太湖東那處,不會有事的。」
況且他以防萬一,又在船隊上加重軍備,便是有變數,也當可應付自如。
「大人,」何副將卻針鋒相對,進一步咄咄逼人道:「主子計劃周全,本是萬無一失,可卻因大人之故,致使全船隊陷入步步危機,難道大人無須負起全責嗎?」
蔣大人緩緩欺近何副將,居高臨下瞪著他,眼神晦澀。「何副將,你這是想藉機奪權嗎?」
氣氛陡然緊繃如易碎薄冰,眾人下意識地屏息以待,暗暗地手按刀柄後退了幾步。
只剩下居中對峙的兩名大將,一個剽悍如猛虎,一個精明若豺狼,彼此之間殺氣噬血氣息濃厚膠著,彷彿下一瞬就要撲殺撕咬起來。
就在此時,湖面泛起隱隱的霧氣中,夾雜著由遠至近嗡嗡然漫天異響,席捲震撼 而來,下一瞬,外頭炸起了數十聲淒厲的慘叫和驚吼聲——
「啊!」
「有敵來襲!」
「是箭雨!快躲!」
「全力護糧……嗷……」
電光石火間,無以計數的利箭猛烈地釘在船艙外,有些甚至裂臆而入,站在艙門口的幾名將官首當其衝,當場被射成了刺蝟。
蔣大人和何副將也顧不得內哄,迅速抓過手邊的軍案或其他硬物,一邊護擋著一邊拔出刀劍,強忍驚慌憤怒奔衝出船艙——
卻見陰沉沉霧茫茫的湖面之上,在最初一波鋪天蓋地的箭雨過後,隱約有燃燒的火把和打著旗幟的數十艘尖錐快船破霧逼近!
蔣大人和何副將不約而同臉色大變,心直直沉入深淵。
是太湖水匪——敬郡王的魔犬走狗!
為什麼?為什麼他們會出現在這裡?東宮的人馬呢?是沒有對上陣還是……已然全數被殲滅了?
蔣大人和何副將心頭發涼,交換了一個絕望而狠戾的眼神——
無論如何,一定要誓死突圍!
消息緊急而秘密傳回京城時,豐郡王在大帳中狠狠摔碎了最心愛的白玉杯盞。
……船隊傷亡十有七八,遭劫的糧草有二十萬石之數……副將何樹方陣亡……蔣承運重傷……
「廢物!統統是一堆罪該萬死的廢物!」
他面色蒼白滿額冷汗怒氣沖沖,胸膛劇烈起伏著,用盡力氣才壓抑下了暴躁震怒的咆哮,良久後,方瘠啞地開口。
「查清楚了,東宮那頭的人馬也折損了?」
「回稟主子,東宮在漕運的人馬於太湖上遭遇水匪,亦被燒殺一淨,落於湖中的屍首幾乎染紅了大半太湖東。」跪著回稟的黑衣人頭垂得低低的,心驚膽戰道:「水匪蹤跡再度消失於太湖水道中,屬下猜想,他們截了糧已退守回老巢了。」
「好,本王的好二哥,不哼不吭的竟養出了如此精兵悍匪!」豐郡王盛怒而笑,面色深沉冰冷。「看來,這些年來本王都小覷了我這個好哥哥了,竟連東宮也吃了這麼一個天大悶虧。」
「主子,二十萬石糧草遭劫,屬下怕這消息壓不了多久——」黑衣人硬著頭皮道。
豐郡王閉上了眼,胸口洶湧著沸騰的怒火和難以言喻的受挫和無力感,更有熊熊竄升而起的不甘!
若在尋常之時,他自是可以趁著糧草遭劫之事,藉機向父皇求請前往剿匪,狠狠地暗中擊潰收拾二哥的人馬,可是如今北羌戰事要緊,戶部護送糧草不利,遭狠狠打臉的人反倒成了自己。
他那些如狼似虎的兄弟又豈會放棄這個打擊他的機會?屆時定會在父皇面前大進讒言,摘了他手上的權——
思及此,豐郡王冷汗透背。
好不容易籌謀了這麼多年,眼見大好局面,又怎能毀於這一仗?
「既然二哥不顧兄弟道義,那就休怪我翻臉無情了。」他冷冷一笑。「想必四哥會很高興拿到二哥這麼多年來治下軍中吃空餉的證據。」
「主子,可此計不是預待敬郡王在北完戰事中佔上風傳出捷報時,才要——」黑衣人提出疑問。
「他此次私截了二十萬石糧草在手,如虎添翼,又明裡暗裡重重捅了我和東宮一刀,若不能趁這時將他打下來,定會後患無窮。」豐郡王拳頭緊握,眸中煞氣畢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