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你被人綁去時,對方有沒有和你說什麼?」
「他劈頭就說要你的命。傅玄溟,你是不是很容易和人結仇呀?」但是戚寶寶不敢說她先把他推出來送死,好在現下他平安無事,算是勉強讓她安心。
「職責所致,在所難免。」她以為捕頭就是整天閒著在城裡晃,領到俸祿兩手一攤就沒事可做了嗎?
「雖然每次你都福大命大的逃過一劫,可是能不能別這麼賣命呀?我瞧我家鄉衙府的捕頭,成天也沒事幹,佩著刀在街市裡走走晃晃,有時候還會跟我們閒嗑牙哩!這樣多好?」
「死丫頭!你生性懶惰也就罷了,還要我跟著你一道發懶病,找死啊!」好在這丫頭不做官,也不能當官,要不朝中專愛攪在爛泥堆裡的腐敗官僚,就會又多她這一個了。
戚寶寶躲著他揮來的摯,還好她手腳快沒有讓他的拳敲在自己腦門上,要不准疼死了。
「我爹常跟我說,努力拚命是這麼活,悠哉逍遙也這麼活,那為什麼不揀輕鬆開心的日子過?反正人死了,兩腳一伸,還不是黃上一坯便埋了。」她是為了他好才說,犯得著如此艱辛的度日嗎?
「和你講不通,去隔壁小房替我拿套新衫來。」戚墨養出這什麼怪女兒?他還真是開了眼界。
「要做什麼?」
「要我裸身出門嗎?我這身傷還不夠狼狽呀!」
「都傷成這樣,你還要出門?」戚寶寶真想一棍打暈他,哪有人仗著自個兒身強體壯,便天下怕地不怕的?
「丁堯他們捉到昨晚的餘黨,我有些問題想問問他們。」博玄溟不曉得其他人到底知不知道震王府所牽扯的有多少事,但要是沒有大抵盤問一回,他又怎能放下心中大石。
「托丁堯不就得了,哪有那麼多事讓你事必躬親呀。」
傅玄溟敲了戚寶寶的腦袋,本來他應當是不耐煩的,口氣卻意外的相當溫和。「都說我沒事了,你少煩些行不行?」
「好啦好啦!替你拿就替你拿,問完就回房躺著,免得丁堯又說我沒把他的大哥照看好,追著我罵就倒楣了。」她邊說邊走出去,嘮嘮叨叨像個小老嫗,讓傅玄溟不禁失笑。
頭一回,有丁堯他們那票兄弟以外的人替他操心,傅玄溟說不上那種感覺。丁堯對他來說稱不上情同手足,不過是因職務而結識的同袍,彼此相處久了難免有些情誼存在。
而戚寶寶卻是個例外,他們是被迫繫在一塊,等所有事情塵埃落定之後,終歸是各走各的路,不再交會。
可她竟會為自己操心,看來下像是虛情假意。然而,令傅玄溟迷惑顧忌的是,她要是得知一切的緣由,只怕最終仍是憎惡他至極點。
傅玄溟歎息,世事總是無法盡如人意。他沒想過彼此會好聚好散,但也不願她離開時,是抱持著怨恨他的心。
陷在茫茫未知的路途上,傅玄溟告訴自己僅能且戰且走,無法逗留。若不這麼做,這些年來自己的努力將毀於一旦。
好半晌,傅玄溟見戚寶寶遲遲未進來,便起身走到隔壁小房內,卻見到自己怎麼也想不到的景象——
攤落一地的畫紙,每張都足以成為戚寶寶心碎的主因。上頭特殊的觸感,精緻的布紋走向,在在都顯示是出於戚家之手。
「寶寶……」
「博玄溟,我很信你的。」戚寶寶顫抖地說,這其中飽含許多的憤怒。「是我太傻,還是你太狡猾?」
她的指責,令博玄溟無言以對,俊顏見不到些許情感,仍舊被隱藏得很好。或許,他天性就是如此淡然,直到如今,已成了一個麻木不仁的人。
「這是我們戚家這的布……怎會在你手上?你說不清楚我爹爹最後究竟去了何方,卻擁有這疊戚家畫布。這麼重要的東西,我爹絕對無法安心托付給外人。」想必,他定是使出陰毒的手段,方能得到這些畫布。
「戚家畫布,循古法製造,這術不傳外姓。其布紋細柔滑膩,觸感光潔如璧,留墨色澤圓潤,留色艷麗奪目,曾讓畫壇風靡一時。然而,在眾人為戚家畫紙為之傾倒之際,卻不知道它另有個令人顫寒的別名——畫魂布!」
戚寶寶手裡握著畫布一角,聽見傅玄溟對於戚家畫布可說是瞭若指掌的描述。
「畫魂布,取其意便是能畫人奪魂,畫物留魂,宛若新生!」傅玄溟步履蹣珊地踏至她面前。「說穿了不過就是邪物,才有此駭人的妖術。」
「你閉嘴!」戚寶寶咬牙,他說得冠冕堂皇,卻不知道這事已經和他們這一代的戚家人,毫無干係!
「畫魂布,取自出生不足月的嬰孩身上,剝下他們稚嫩的肌膚,無辜的被展成一塊柔軟的畫布。供畫家們染墨繪圖,成了名副其實的畫人皮!」
戚寶寶狠狠摑了傅玄溟一掌,憤怒地道:「我們戚家的所作所為,由不得你這外人來論斷!」
面頰火辣辣的刺痛感傳來,傅玄溟低首在她面前諷刺。 「你們戚家的畫布,就這麼了不起嗎?」他輕笑一聲。「這種旁門左道的伎倆,卻是你們戚家引以為傲的風光。」
「我們戚家的畫布,沒有你說的那麼殘忍!」
「若說你們戚家尚且有一絲憐憫之心,大概僅在於你們只取無端夭折,無病無痛,不知為何故而亡的嬰孩。這與其他惡人有何不同?將人的皮肉血淋淋的剝下來,以償自身所望,難道就不殘忍?」
「你口口聲聲說我們戚家殘酷,可你奪這些畫布,不也是為了一己之私?」
戚寶寶清楚自家畫魂布的這術,殘酷得連她都感到不忍。老爹終生從未造出一張畫布,就是為了別再重蹈先祖冷血的錯誤。
他們戚家後代子孫,就是為此罪孽而背負著無形的詛咒;有人可能不得善終,有的英年早逝,而傳至他們這代,老爹自祖父身上承接的僅有「窮寒」這一宿命,比起早年其他戚家人來說,已是相當僥倖。
「我奪此物,不過是想要一探其中究竟。等我理清頭緒,便會將之除盡!」這些東西,不得留於世。「留下它們,終將成為禍害。」
「傅玄溟,你滿嘴道理,不也是用狡詐的手段得到,我爹是不是被你逼死在某處?就如同你將我禁錮於此一般!」
「我沒殺你爹,少含血噴人!」
「你心狠手辣,有什麼事做不出的?稍不順心,你非殺即砍,難道不是?」戚寶寶氣得大聲相迎,口不擇言。
傅玄溟揚起掌,一股氣哽在心口上,差點失手打向她。「我是冷血,並且殺人無數,這些你徹頭徹尾的見識過,不是嗎?」
咬著唇,戚寶寶只感到心口像是被人用力按了一掌,疼得想要流淚,卻倔強得將淚水忍在眼眶中。「我將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他說的話,她每一句都擱在心底,他說抓到這批盜賊之後,會替她尋找老爹。畢竟她無人可依靠,也不敢輕信任何人,儘管他性情孤冷,可好歹也為她擋下兩回生死劫數,她下是個無心之人,這樣的情分,總會掛念在心的。
可是,他到底是怎麼待她的?
「傅玄溟,我不想學會去恨一個人,那不是我應當嘗到的滋味。」而且,對象也不該是他。 「但是,你卻逼得我不得不恨你!你當真是狼心狗肺嗎?」
他們到頭來,也是無法好聚好散。傅玄溟見她晶亮的淚花在眼底轉不停,他的表情卻冷得像是無動於衷。
「戚墨不是我害的。」他的嗓音低沉,話中毫無半點情分。
「你要我怎麼信你?傅玄溟,我後悔當初信你了!」她在他身邊逗留得越久,關於老爹的行蹤越是模糊。
「所以呢,你想怎樣?」
「我走!老爹我自己找,不倚靠你。」如今情勢已是破局,她能有多少留戀?戚寶寶打算負氣而走。 「今後,咱們各走各的路,生死不同道!」
傅玄溟一把抓住她,儘管身受重傷,但扣住她腕子的手勁卻不小。
「你要去哪裡?」
「你管不著!」欲甩掉他的鉗制,最後競徒勞無功,令戚寶寶心火又竄起來。「可惡,你憑什麼拖著我不放?」
「你要走?還不到時候!」用力將她拖進懷裡,傅玄溟說得咬牙切齒。「要我放手,你是癡人說夢!」
「傅玄溟,你身上那顆心是黑的嗎?」戚寶寶不敢用力掙扎,心中仍在意他的新傷。
「我救了你兩回,於情於理,終究得討回!」
「原來你別有居心。」她以為他至少還有憐憫之心,可惜指望錯人了。
「別以為我多好心,我除非犯傻,才會為你受皮肉之傷。」他說著違背心意的話,更特意忽略昨夜為她一肩擔下的決心。
「你好冷漠,沒看見我的掛念。」戚寶寶因他絕情的話而滾下淚珠。 「我到底是替你白擔心一場,我後悔沒讓惡盜一刀砍死我,至少當我踏上黃泉路時,仍舊能以為你的心性是良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