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不見了,大人。」
瞪著他面上的笑臉,軒轅衛不禁很想同他好好抱怨一番。
「你交友的範圍也未免太廣泛了些吧?」為什麼他只要一出現在人間,不管他上了哪兒,他就絕對會撞上這尊他怎麼也避不掉的閒佛?
總是笑咪咪的晴空,下一刻,斂去了面上所有的笑,兩眼老實不客氣地用力將他打量過一回。
「大人。在下可以向您討份您欠過的人情嗎7』眼不能夠左右鬼後之鬼,大概也只有軒轅衛這位殿前紅臣最具份量了,而他呢,則是一點也不介意再多拖幾個人下水。
他不是慈悲為懷、重視友情的佛輩嗎?居然在忠人之事後,還不忘為自個兒討些好處當報酬。
軒轅衛不情不願地問:「你希望老夫怎麼做?」
位於鬼界眾地獄裡,除開無間地獄外,可算是最深處的大寒地獄,終年披覆著下融化的雪花與吹之不盡的風霜,一座又一座有若尖刀的冰山山頭,靜靜聳立在冰原的那一端。
在這片觸目可及的大地上,風兒日日夜夜刮起新雪,帶宋了從沒有停止過的冷意,白雪在風兒的卷勢下,一道道捲飛上天形成了一條條肆虐且割劃大地的飛刀,冒著遍身的寒冷踏上此地的滕玉,在找著了手擁刀靈,全然不避諱就這麼與他衝突上的羅剎時,並沒有急著追問他想要登上鬼界九五之尊的理由,他只是淡淡地問。
「我很好奇,你是怎麼自神界得到神之器的?」
羅剎揚起一手,朝身後彈了彈指,「我有個很好的幫手。」
「座前玉面閻羅?」一見到自羅剎身後探出來的那張面容,滕玉恍然大悟,「潛進神界的是你?」怪不得……
怪不得任他再怎麼想破頭,也想不出究竟鬼界哪一鬼有那等本事,可事先得知神界將神之器藏放於何處,並繞過三界聯合布下的守衛,沒想到,盜出彎月刀之鬼,竟就是當初由鬼後親派至神界,與其他兩界一塊拿下刀靈,也一塊封藏神之器的鬼界代表。
可他既然當上鬼界代表一職,那麼在鬼後座前的眾位閻羅中,他定是鬼後最是深信,也最是倚重之鬼,既是如此,他又為何要著手背叛?
面容上覆戴著一張白玉所製的面具,身著一襲白袍貌似文人的玉面閻羅,緩緩走出羅剎的身後,和羅剎肩並肩的站定,不疾不徐舉目與他相望。
「不錯,正是我。」
滕玉總算是搞清楚了,「策畫叛變一事,是你的主意?」他本在納悶,羅剎不過只是只空有武藝卻沒有半點腦袋的莽鬼罷了,怎可能會有那個心思和計較去扯鬼後下台?原來背後真正的主謀,竟是另有其鬼。
「我不過是順勢乘勢罷了。」早在無冕於神界放話欲得鬥神一位之時,他就已開始計劃了,只是他沒想到,事情競進行得這麼順利。
「你對鬼後有何不滿?」
本是單調無半點表情的玉製面具,在他的話尾一落後,隨即變得猙獰可怖,隱忍多年的玉面閻羅,再也不想囚禁心底那頭名叫恨意的獸。
「你何不去問問暗緲,為保後位,這幾百年來她做了多少齷齪之事?」他人或許不識鬼後真面目,但他可清楚了。
滕玉有些沒好氣,「她的性子本就不光明,這事,不是眾鬼皆知嗎?」都在座前伺候鬼後那麼久了,他是頭一日認識鬼後嗎?
神界雖由天帝一統,但除開戰事之外,天帝可沒法強迫神界眾神去做什麼違心之事;而佛界則是眾佛各居一方並各自為政,每尊佛都由己得不得了,也從沒能拘束他們些什麼。
可鬼界就完全不同了,這座鬼界,從頭到尾就是鬼後高站在萬鬼之上,一鬼獨大獨統的世界,就算鬼後心情一好,要明日的日頭打從西邊上來,或是想把整座鬼界的所有地獄重新排列過一回,也沒有任何一隻鬼敢有半點意見,更何況是該怎麼去對待座下眾臣眾鬼這等雞毛蒜皮的小事?
且聽前人說,眼下的情況,其實已經比千年前的景況還要來得好多了,至少鬼後漸漸學會了不放權力,就像是與鬼界息息相關的投胎大事,職權已交由織命、問命、判命三位閻羅去做,不再如同以往一般,將眾鬼的生死全都緊緊地握在爭中不放。
「但就算是齷齪,也得齷齪得有品。」回想起在座前所見魁後的所作所為,以及鬼後又對他做了什麼令人髮指的事後,五面閻羅就恨不能盡快趕至鬼後座前一清舊恨。
滕玉再賞他一記白眼,「在鬼後的身上,怎可能會存有品德那類玩意?」也不想想她根本就不是那塊料,不覺得太強求了點嗎?
「玉面,別同他廢話那麼多了。」老早就想一試神之器威力的羅剎,不具耐心美德地向身旁的同僚建議,
豈料玉面閻羅卻揚起一掌制止他,「不,朕等了那麼久,就等著能夠與他面對面的這一日。」
朕?
「你……」為了那耳熟的聲調與用詞,滕玉登時愣了愣,石敢相信地瞧著始終將真面目埋藏在面具底下的同僚。
「君臣一場,你連朕的面貌都不記得了?」徐徐揭下那張面具之後,他仍是貴為一國天子傲視天下的目光,在滕玉的艮中看來是再熟悉不過。
片點仍殘留在滕玉心上、沒被子問帶走的記憶,像是根始終隱藏在心中的銳刺,一下又一下地再次刺痛滕玉之餘,也為他招來滿心的疑猜。
「在服完刑期後,你竟沒去投胎?」據他所知,與月裳犯下同罪的皇帝,不早在多年前已返回陽間了嗎?怎麼還會停留在……
玉面閻羅也不想有所隱瞞,「朕自願留在鬼後身旁擔任閻羅一職。」
「你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不好好的去人間重新做人,反而隱藏在鬼界裡,甚至參與了羅剎的野心?這個皇帝在攪和些什麼?
他狀似不經意的問:「難道那事你仍被蒙在鼓裡?」
「何事?」到底還有什麼是他不知道的事?
「鬼後殺了月裳。」
慘慘的陰風刨起地面上由眼淚而凝結成的冰霜,化為一陣陣細小的箭雨,一下又一下地刮過他們的面龐。站在他面 前的滕玉,有片刻問,還以為自個兒是因耳畔咆咆呼嘯的則聲而聽錯了。
「……什麼?」
執意要他聽清楚的玉面閻羅,一字一字地道:「月裳根本就沒有登上九轉蓮台去投胎,當她在這座大寒地獄裡服完罪期後,鬼後即命魍魎將她杖殺於冰山山腳下,令她灰飛煙滅,而我,就連片點屍骨也尋不著。」
當他追逐著月裳病死的腳步,拋下人間站在萬民之上的天子地位,也跟著來到了鬼界時,他曾認為,生死並不能分隔有情人的兩顆心,也不可能令他冷卻下胸膛裡那份熾熱的真愛,可他事後才明白,他錯了。
因生前不容於世亦不容於天地的罪刑,死後的他倆,分別被判進了火炎地獄與大寒地獄裡贖償他們在人世時的罪孽,他原以為,只要他們挨過了百年的刑期,他們便能在投胎轉世前,相約在孟婆亭之前相會,再攜手一塊回到人間重新來過。
獨自在忘川橋面上等待的他,等待了數之不盡的長夜,卻遲遲不見月裳前來的身影,而看不過眼的守川人與孟婆,則在他仍是不死心地想繼續等下去時,這才告訴了他,無論他再如何癡盼下去,他所等到的,終將只是個虛無。
月裳怎會死在鬼後的手裡?他不信。
可即使再不信,自他盜來的前孽鏡裡,仍是清清楚楚地映照出欲前來赴約的月裳,以及帶著魑魅和魍魎的鬼後他們的身影,無止無盡的霜雪盛大吹來,掩去了月裳微弱的呼救聲,也吹散了她所有曾經存在的痕跡。
看著他那雙因恨意而顯得灼灼燦亮的眼眸。曾經也同樣深陷在那等情緒中無法抽身的滕玉,再瞭解不過那代表著佧麼樣成分的恨意,同時他更清楚的是,一旦傾其所有動用了恨意後,那麼像道影子的它,不會隨著日換星移而消減,也不會因任何人而熄滅,若非找著由滿腔憤恨所構築而起的迷宮出口,那麼便將身困其中永遠苦無去路,如同逆風點火反燒己身般,到頭來,頭一個遭恨意所毀滅殆盡的,即是擁有者本身。
只是滕玉還是不明白,當年殺他的這個皇帝,手擁三宮六院、妻妾無數,而月裳只不過是他的戰利品之一而已,為何他要為了月裳離開人間,甘心放棄投胎的契機,停留在這不見破曉的世界裡,甚至因鬼後殺了月裳,而不惜要賠上整座鬼界也要鬼後生悔?
「你真愛月裳?」想來想去,能夠讓人捨生忘死的,也只有這個千古不變的答案了。
玉面閻羅自嘲地笑問:「若非如此,朕又何須甘冒罵名永垂青史,不計一切奪臣之妻,而後,甚至更進一步拋家棄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