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她眨眨眼,怔看著近在眼前的這一張關心她的面孔,好半天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拿去。」趁她仍在發呆時,同樣也跑去廚房偷東西的法王,快手快腳地將用油紙裝著的桂花糕塞進她的衣袖裡,面上的表情似是有些不滿廣目居然偷得比他還要多。
看著法王總是彆扭不老實的壞德行,與高頭大馬卻心軟善良的廣目,子問覺得自己的聲音彷彿都遭困在喉際,她不知該怎麼開口告訴他們鬼後那抹仍留存在她心坎上的影子,也不忍出聲去破壞眼前這份似家人般的小小幸福,可是……
沉淪的情緒,始終都抽拉不回來,在她仍是日不轉睛地看著他倆時,眼尖的法王在瞧見了她身上的夜露之後,忙不迭地伸手推著她。
「你就早點去歇著吧,別再等大師兄了,那位仁兄沒啥值得你煩惱的——」發揮嘮叨本性的他才念她念了一半,驟感下對地突然頓住,「我們臉上有什麼嗎?」她幹嘛兩眼發直?
「是因為今晚吃太飽嗎?」廣目苦苦思索了好一會兒,也只想到這個答案。
「不懂事就閉上嘴。」法王一掌熟練地招呼在廣目的頭頂上,然後板著一張臉直瞪向悶葫蘆性格的她,「你若不是哪兒又不適了,就是有什麼事又在暗地裡瞞著我們了,哪,你自個兒撿一撿,看你是要承認哪一樣。」
她只是……替溫柔善意的他們,被迫遭逢了種種命運,感到不值而已。不想大老遠繞路走山莊正門,近來已經很習慣攀牆回家的滕玉,翻身躍牆而過,兩腳方落地,遠遠的就瞧見子問不語地一手掩著臉站在院中,而圍繞在她身旁的法王與廣目,則像是一頭霧水地想要求解。
「我先聲明,從頭到尾都是她在吃我們的豆腐,我們都是被迫的。」在滕玉一步步朝他們走來時,覺得有必要自清的法王,告饒地抬高兩掌以示清白。
「委屈你們了。」沒把心思放太多在他們身上的滕玉,兩眼專注地滑過子問的面容。
「那還用說?」遭到忽略的法王沒好氣地哼了哼,識相地拖著還賴在原地的廣目,「走啦,再留在這兒,是又想回去洗眼睛嗎?」不讓子問繼續留在院裡空站,滕玉牽起她的手,邊領著她往客房走,邊多心地瞧著她那若有所思的臉龐。
他也不拆穿,「氣色怎這麼差?」每日都在這莊裡不出大門一步的她,按理,應當是沒什麼人與事有機會讓她心事重重呀,怎麼她又擺出這副讓他想多了會頭疼的德行?
「只是累了而已。」子問連忙振作起精神,免得他又要在這事旁敲側擊上好半天。「手邊的公事都辦完了?」通常被他虛晃幾招探了探後,她再有什麼天大的秘密,也都被駕輕就熟的他給探出來了。
「嗯,大致上。」他再狐疑地多看她一眼,
大致上?那麼,就是鬼後交給他的差事,他並未全辦完?鬼後交予他的究竟是什麼差事,使得他必須來來回回跑了鬼界那麼多趟?是因為攸關鬼界存亡或是和平的大事嗎?還是說……這又是鬼後的一己之私?
想到鬼後二字,腳步即像被拖住了般,沒法全然拋開前頭心情的子問,索性停下了腳步,直接轉頭問向身邊的滕玉。
「滕玉,為何你要為鬼後效力?」就算法王他們可能不知道真正的內情好了,但領著一班師弟的他,難道也一樣毫不知情?
「你怎會突然想問這個?」她重重一歎,「回答我就是了。」
都怪他,在助她擺脫了所有的心事之後,她就成了一件心事也不能再擱在心上的人了,不然她也不會變得一刻也不能忍。
「我並不是為了鬼後,我是為了鬼界之鬼。」他並不後悔這麼多年來他一直拒絕投胎,停佇在幽冥之界的作為。「因生在人世時,他們身不由己,死後亦然,所以我想,我至少可在他們死後為他們盡份心力。」
雖說鬼後法力高強,但鬼後不善待鬼,早就不是什麼可隱瞞的事實,若不是有他們在座前攔著鬼後,只怕從不在乎行為陰不陰損、惇不悖理法的鬼後,早就死盡、虐盡鬼界眾鬼了。
然而就算是如此,鬼後還是有著非存在不可的必要性,若是無她,只怕人間早巳失了序,因此即便鬼後有萬般不是,鬼界眾閻羅爭權斗勢又有多麼惹他不快,他還是得站定在他所選擇好的位置上,不動半步。
靜看著他的子問,在他面上,找不到半分疑惑,只找著了深信下疑的決心,沒有把握能夠在這事上頭動搖他,也不知若是在這時候動搖了他,並讓法王他們也都知道了後,法王他們該如何自處?而這在日後又將對鬼界造成什麼影響?
「子問?」滕玉在她沮喪地垂下眼睫,手挽著他的臂膀,深深地倚向他時,伸手拍拍她的面頰。
取來藏放在袖中的那一小包桂花糕,邊嗅著它清香誘腹餓的香氣,邊回想起法王他們每日既安定又無他求的生活後,子問決定將那些僅被她窺看到的不甘,全都化為手中的桂花糕,由她一口又一口地吃下腹,將秘密化為她的血肉,再不讓他人知情。
「明日起,你讓這座山莊到處轉轉好嗎?」她搖了搖他的手臂,然後再細細咀嚼著口中西歧的新作品。
「你想上哪?」
「哪都好,我想周遊人間一回。」有花堪折直須折,她還是把握時間好好參觀這座她總沒機會四處遠行的人間好了,至於那些磨人的心事,日後能解與否,並不是此刻的她該干涉太多的。滕玉懷疑地挑高朗眉,「理由就這麼簡單?」
她很想歎息,「我真的沒在打什麼歪主意。」以往的她,在他眼中就這麼沒有誠信可言嗎?
「那,要不要順道回神界逛逛?」雖說神界現下亂成一團。
不過,他也不是不能突破萬難帶她前去走走。
她想了想,微笑地挽緊他。
「不了,我較喜歡這座人間。」
第9章
十日之前,打從仙海孤山一役以來,由六界的代表們合藏放於神界的神之器彎月刀,不知遭何界眾生自神界盜出,下落不明。就在十日後,鬼界正欲大肆慶祝鬼後壽辰的那一日,因叛變之名逃向地獄深處的鬼界羅剎,廣向鬼界眾鬼宣佈,神之器彎月刀落於他之手,即日起,以彎月刀為憑,號令鬼界眾鬼從於他的刀下,聽他之命將鬼後拉下後座,自鬼後手中奪來鬼界。
在聽聞這消息後,滕玉迅速將盤絲山莊遷移至靠近陰陽交界的盡頭,恆久燃燒著萬念業火的噬焰關口處,並派遣了盤據在莊裡的幽冥大軍,前去鬼界與夜叉等六部眾們會合,暫時性地守護住了鬼後的安危。
而就在今晚,在鬼後派來了鬼界新任國師軒轅衛,前來莊裡與他商議之後,即使事前滕玉再怎麼不願與神之器交手,終也成了一場無法實現的幻夢,逼得他不得不再次重新體驗,與生死交關面對面時的那份感受。
一見滕玉獨自步出大廳,候在廳外的廣目與法王立刻緊張地走上前。
「大師兄……」
滕玉皺著眉,「你倆還不動身?」不都說情況危險叫他們先回鬼界了嗎?怎都擱下正事還杵在這莊裡?
對此事始終抱有疑慮的法王,難得抗命地垂下頭低問。
「咱們真得去對付那柄神之器?」倘若這只是一場普通的叛變那還好,但……神之器?神界出動了多少的神仙也都無法得其一,亦無法與之對抗了,更何況是他們?
「此乃鬼後親命,不得不從。」也沒想到事情會變得那麼棘手的滕玉,很是後悔當初他為何要刻意讓羅剎有了喘息的機會,並且在日後得到神之器,為鬼界帶來了更大的災難。
法王不滿地握緊拳心,「你明知這根本就是有去無回。」
在鬼後的座前,不是有著一大票專司諂媚逢迎的閻羅嗎?
為什麼每回有事時,就不見他們一如以往地爭著出頭,反倒全躲得不見蹤影?而羅剎想要一統鬼界,這不是全鬼界的大事嗎?他們師兄弟六者之責,也不過是專司守護鬼後而已,憑什麼這一回又要滕玉領著他們去做這等吃力不討好之事?
他們又憑什麼……要已死過一回的他們。冒著那等可能會灰飛煙滅的危險,而又總在事後,在眾鬼的眼裡,只能換了個求仁得仁的眼神?他們從不想要這樣的好口馬?
「法王。」滕玉揚聲打斷他,以眼看向身後,小聲向他示意,「別忘了新上任的國師仍在莊裡。」這話他在這兒說說就好,可千萬不能傳到鬼後的耳裡。
「可是——」
滕玉仍是不給他質疑後命的機會,「根據夜叉回報,羅剎已率眾打下了大寒與烈焰兩座地獄,咱們得在他有機會打到鬼後座前之前將他給攔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