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女兒,爸爸壞壞,你不要跟爸爸生氣,待會我們去公園放風箏好不好?」
甘超仁輕哄著,唯恐女兒臭起臉不理他。
噘著嘴的小女孩先看看一臉抱歉的母親,再瞧瞧百般討好的父親,她尚未察覺到父母的婚姻已產生裂痕,還像個過度早熟的小孩,幽幽地一歎氣。
「你們不要老是吵來吵去嘛!我要的弟弟妹妹呢?你們什麼時候才要生給我。」她好想要有人陪她玩,人家田家佩有好多兄弟姐妹,他們家好熱鬧;想玩什麼都不愁找不到人。
聞言,兩人面面相覷,不敢直言因為養不起孩子而沒打算再生。
身為獨生女的女兒有多寂寞,他們是知情的,也曉得她有多羨慕別人家手足眾多,可是他們光養她一個就十分吃力,哪負擔得起另一個孩子的開銷。
要生不難,難在沒本事養,房貸、車貸的支出已捉襟見肘,再來個尿布、奶粉等其他拉拉雜雜的費用,肯定拖垮這個搖搖欲墜的家。
「寶貝,你先去找隔壁的大哥哥玩,媽媽和爸爸還有些事要做。」夫妻間的爭吵還是不適合小孩子在場,一些事她得跟丈夫談清楚。
「生弟弟妹妹嗎?」偏著頭,她問得好天真。
兩個大人都臉紅了,尷尬地別開臉,不知如何跟她解釋她這年紀還不瞭解的事。
一時間,氣氛凝重了,自覺無趣的小女孩抱起叔叔買給她的洋娃娃,蹦蹦跳跳地拉開大門走出去,沒瞧見父母鬆了口氣又瞬間凝重的神色。
她從小就是個被寵愛的孩子,爸媽都把她當心肝寶貝疼著,將所有的愛全給了她一人,所以她的世界是彩色的,看不到一絲灰暗。
可是她沒想到父母貌合神離的婚姻維持不到兩年,母親真的懷孕了,但她肚子裡的小孩卻不是父親的,而是開著賓士車的叔叔的。
所以最終他們還是離婚了。
「嗚嗚……我不要離開這裡,我有好多好多好朋友住在這兒,我不要跟他們分開……」為什麼爸爸媽媽不住一起?
為什麼小女孩揉著眼睛,哭得好傷心,眼皮腫得像核桃,抽抽噎噎的說著不要走。
「寶兒來,不哭不哭,以後你還是可以寫信給我呀!我會坐公車,我再去找你玩。」她的眼淚好多哦!像關不緊的水龍頭。
笨手笨腳的男孩年長小女孩幾歲,他慌忙擦拭她的淚水,用僅知的方法安慰她,不希望她眼睛越哭越腫,變得不漂亮。
「可是我會捨不得你呀!再也不能天天看到你!不能跟你說早安!午安!晚安!」還有春央媽媽的甜蛋糕,她再也吃不到了。
想到要遠離熟悉的環境和對她很好的鄰居及同學,原本已稍稍止住的盈盈淚珠又再度奪眶而出,撲簌簌地爬滿水嫩小臉。
她是真的捨不得,不想到很遠很遠的地方,要是媽媽回來了,一定找不到她和爸爸。
她所不知道的是,父母已經不是夫妻了,為了讓肚中的小孩能冠上生父姓氏,杜美月一拿到剛出爐的離婚協議書,立即迫不及待的飛到國外完成結婚手續,成為另一個男人的老婆。
這樁婚姻會拖得這麼久,是因為兩人都想得到女兒的監護權,誰也不肯退讓,僵持不下。
不過不肯離婚的甘超仁還是想挽回妻子的心,他對妻子仍有感情,不願一個家庭分裂,再也走不回從前。
可是拖得越久,夫妻情份越淡薄,原本的情意轉變成怨憎,兩人之間再無好言好語,每天一見面便是爭執吵鬧,互相責備對方的不用心。
他不曉得妻子懷有身孕,更不明白她為何突然肯讓步了,迅速地簽下離婚協議書,頭也不回地走出他和女兒的生命。
妻子的外遇他一直被蒙在鼓裡,即使旁人提醒,說她和一名體面的男人走得很近,他仍不信,從簽字到失婚,他始終認為錯在自己。
「還有電話呀!我們早上一通,中午一通,下午一通,把電話線講得燒起來。」他自以為聰明的建議,還寫下自家電話號碼。
「我不知道我們要搬去哪裡,而且爸爸很窮耶!我們沒錢裝電話。」她看到爸爸一直向穿西裝的阿伯鞠躬,拜託他讓他們多住幾個月,不要拍賣房子。
「呃,這個……你爸爸沒有工作……」他媽媽說付貸款的人是美月阿姨,她一走,甘家就欠銀行錢了。
一聽他說爸爸沒工作,即使他是自己最喜歡的鄰居哥哥,她還是很生氣地推他一下。「我爸爸人很好,他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他一定會賺很多很多的錢,把我們的房子買回來。」
男孩笑著握住她小手。「嗯!你們絕對會再回來的,我會在這裡等你。」
重信諾的他不曉得承諾是不能隨便亂許的,年紀小的他還不懂得這些,只知鄰家妹妹是他最喜歡的玩伴,他享受照顧她的優越感。
「要是我忘記回家的路怎麼辦?」她不太會記路,常常走錯了。
「放心,我會找到你。」他邊說邊拍拍胸脯,一副小大人的模樣。
「真的?」看到他一臉自信,她心安了許多。「真的。」不管她搬得多遠,總還在地球表面。
這時,他天真的想著,天涯若比鄰,找個人有什麼困難。
「那我們約好你長大後要來找我,我們生很多很多的小孩,組一個……這麼大的家庭。」她用力伸展雙臂,畫了個大圓圈,一直都很孤單的她,最希望能有個熱鬧的家。
「咦!」他怔了一下,臉上多了個好大的問號——大家庭?那得結婚才行耶。
「怎麼,你不願意?」就知道他會騙人,跟大人一樣,說話不算話。
一看到她扁起嘴,又要哭的樣子,他不敢猶豫太久,連忙點頭。「好,我會帶著一束玫瑰花去求婚,然後我們永遠永遠在一起。」
因為性格使然,男孩一旦同意的事勢必完成,從不毀諾。
「嗯!打勾勾,還要蓋章,你要保證一輩子對我好,不可以對我凶,要賺很多很多的錢養我,不許喜歡我以外的女生……」
青澀童稚的兩個小孩伸出小手,小指輕勾,拇指一貼蓋上印章,表示契約成立,誰也不能反悔。
「該走了,小公主,貨車在等我們了。」
所謂的貨車不過是一輛小得不能再小的發財車,裝載著少到不及三分之一的傢俱,連人帶貨還空下一大片,足可見父女倆的身家有多寒傖。
「喔!就來了。」聽到父親的叫喚,頻頻回首的小女孩才依依不捨地揮手,眼中蓄滿淚。
那一年,甘寶兒十歲,而莫堤亞才剛從國小畢業,正式進入變聲期的國中階段,兒時的情誼在當時比生命還重要,誰也不想毀誓。
吐著黑煙的小貨車載走就此相依為命的父女,漸行漸遠的小黑點消失在路的那一頭。
一直專注在安慰寶兒的莫堤亞,直到現在才深切的感受到她離開代表的意義,突如其來的難過讓他眼睛澀澀的一眨,兩行透明液體赫然滑下臉龐。
終於,他意識到自己真的很喜歡她,喜歡到願意把未來許給她。
第2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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堤亞哥哥,你一定要來找我,不然我會釘草人詛咒你,讓你一輩子得不到幸福。
翻飛的窗簾發出細微的布帛摩擦聲,出了一身冷汗的男人從睡夢中醒來,一時不知身在何處,怔忡片刻,才緩緩回過神。
發育不良的瘦排骨身材再不復見,由一百五十公分不到抽高長成超過一百八,少年時期的青春痘因年歲的增加而消失,明顯的成年男子輪廓更添俊逸。
二十八歲的莫堤亞已褪去青澀的少年模樣,劍眉濃密、五官俊挺,他光著臂膀搔搔濃黑短髮,有那麼幾秒鐘,他的思緒還陷入夢裡,回不了神,以為自己還是當年那個不知所措的男孩:
「她真忘了我嗎?」
被潑了一杯冰水,還被趕出門,他怎麼也想不透當初有張可愛笑臉的寶兒妹妹為何在分開十多年後變了個人似的,冷漠得他都快認不得了。
是記憶美化了她,還是他當真認錯人,一頭熟的以為找著昔日的鄰家妹妹,興高采烈的準備實現承諾?
有著俊逸外表的莫堤亞,骨子裡是個認真又重信守諾的男人,他不輕易答應別人的請托,量力而為,不做超出能力範圍以外的事。
可是一經應允,他的死硬腦子就不懂轉彎,如某家快遞公司的廣告詞——使命必達,常讓週遭的朋友頭痛不已,不時想扭轉他搭錯線的神經。
譬如這位吊在二樓女兒牆,像猴子一樣靈活的粗獷男人,他手腳輕盈的一攀,越過牆,跳進陽台,大大方方的拉開滑輪滾動的落地窗。
「怎麼,還在思春,沒從打擊中恢復過來嗎?」瞧他那副拙樣,想救也難。
黑眸呆滯地轉了幾下,慢慢恢復意氣風發的神采。「我家有門,你不要老從陽台跳進跳出,要是哪一天失足了,我家會變成凶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