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活潑嬌俏的少婦,一個言行輕佻的浪子,只要稍有理智的人都不會留他們獨處,但長雲就是可以毫無芥蒂地走掉,他很愛她如此坦蕩的心思,但有時這一點也讓他很挫敗。
「可是剛剛看到你在跟一群姑娘說話,她臉色不太好看耶。」禹綾從他的話裡嗅到了一些端倪,眼中閃過黠光。「欲擒故縱這招要斟酌使用,不然小心適得其反喔。」
心思被說個正著,讓那帶笑的俊容染上些微尷尬之色。
他承認,他是耍了點小計謀,他雖沒刻意招惹那些姑娘,但若要斷絕她們對他的希冀,其實他是做得到的。
卻因為她,那個完全無視他的改變,將他貶到一無是處的固執小女人,他故意不劃清界線想引起她的——
武朝卿暗歎一口,好,就算引不起妒意,只要引起一些些在意也好,讓她知道他其實很炙手可熱,但她的冷淡反應卻只讓他覺得自己是個搬石頭砸腳的傻子。
他現在已經認清了,寧可告訴自己她只是因為別的事在生氣,也不要再抱著無謂的期待。
「是嗎?」他不置可否地笑笑,將話題轉開。「嫂子對北方的生活還習慣嗎?」
「嗯,相公他們都對我很好,只是天氣有點冷,馬兒也不聽我的話。」雖然她忍不住小小抱怨了下,仍掩不住那一提到丈夫就洋溢幸福的表情。「聽我相公說你很行,你是怎麼辦到的?居然能比北方人還厲害。」
「長雲幫了我很多,而且老實說,我只算半個南方人。」武朝卿對小時候的辛苦簡單略過,人在異鄉已經夠不安了,她需要的是鼓勵而非打擊。「先母也是從南方嫁到北方,如果她還在世,一定會很高興多了同伴。」
相同的際遇讓他對袁家嫂子多了份關心,這片土地其實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可怕,只要有人願意伸出溫暖的手,再大的差異都可以克服。
「知道有人比我早那麼多年嫁到這兒,還把孩子教得那麼好,我安心好多喔。」禹綾笑道,卻突然往後一個踉蹌,原來是她牽著的馬又開始不安分地逛起大街了。「你這笨蛋,回來啦!」她氣急敗壞地和它展開拉扯。
「讓我來。」武朝卿啞然失笑,趕緊上前幫忙。有這種打不倒的活力,看樣子他也不用太擔心了,袁家嫂子絕對可以在這兒適應得很好。
見別人又是一出手就簡單搞定,禹綾哀怨地看著那匹馬兒。
「你給點面子嘛!」誰的話都聽,就是沒將她放在眼裡,好嘔喔!
「教你一招。」武朝卿手一翻,有如變戲法般似地變出了根胡蘿蔔,折了一半遞給她。「像這樣餵它。」他用手上那一截示範要怎麼將胡蘿蔔立在掌心。
「這樣?」禹綾如法炮製,手才剛伸過去,之前甩都不甩她的馬立刻親熱地靠了過來,一口吃掉那截胡蘿蔔後,眼睛還眨呀眨地直看著她。「然後呢?」她興奮不已。
「然後呢——」武朝卿微笑拿著那截胡蘿蔔朝馬兒靠近,直視著它,臉上的笑容好溫柔好溫柔。「不聽話就沒得吃,懂了嗎?」在他用溫醇語調低喃的同時,手上那截胡蘿蔔也已直接往禹綾拋去。
禹綾眼明手快地接住,只見那匹總是趾高氣揚的馬兒一臉震驚地看看他,再看看她,像是終於接受了她身為主人的事實,垂頭喪氣地嘶鳴了聲。
「嘩,你真的太厲害了!」禹綾開心地又笑又跳,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你手上那截記得收好,別被它給偷吃了。」武朝卿好笑地提醒。
「相處得很融洽嘛。」袁長雲那像在自言自語的冷哼自後傳來。「如果嫌我太早回來,我可以再去別的地方晃晃。」
回頭看見她吃力地抱著一袋馬秣,他動作自然地接過,幫她置放馬背上。
「看在袁大哥的面子上,這馴馬的費用就不跟你收了。」要損人誰不會?武朝卿輕鬆自若地接招。
「平常那麼多姑娘跟你討教,怎麼就沒見你收過錢?」明知他只是說說,她就是忍不住想反駁他。「而且你其實沒把我大哥放在眼裡吧?說沒辦法來喝喜酒,卻有時間在這兒和人有說有笑。」
「我那時守著一匹馬走不開,這你也曉得。」武朝卿苦笑。「我只不過是進城來買些東西,誰知這樣也能被逮住。」
「你活該,誰教你老和姑娘家糾扯不清。」袁長雲嘴上雖仍念著,其實心裡早已不氣了,望向那個正專心和馬兒嘀嘀咕咕的小女人,她壓低聲音問:「你覺得我大嫂待不待得住?」
近年來南北聯姻的例子越來越多,但能幸福圓滿的幾乎是少之又少,她並不是在詛咒大哥大嫂他們,只是……她總覺得有些不安。
「她沒問題的,就算你瞧不起她,也該對袁大哥有信心。」武朝卿微笑。他猜得沒錯,她剛剛是怕袁大嫂礙於她在場有苦難訴,所以刻意迴避。「別擔心,我家的狀況並不代表全部。」
心裡的不安被撫平了,但隨之而起的是對他的關心。袁長雲很努力想從他那輕鬆自若的笑容找出一絲絲的隱瞞,一如以往,她什麼也找不到。
三年前,武伯伯在一次意外去世,那時他所展現的是真正的泰然以對,而不是像她當年喪母那脆弱不堪的強撐無謂。
她知道這些年來他們父子間的關係已逐漸好轉,但仍有著疑惑,然而看到他那毫無芥蒂的神情時,她問不出口,因為只要提出任何疑問,都會讓她覺得自己像在譴責他的偽裝,於是她將那些問題放回心裡,要自己相信他是真的釋懷了。
只是當看到他總會對那些南北結親的家庭多加留心及關懷時,壓抑下來的疑問又會不由自主地隱隱浮動。
「怎麼?太久沒見到我,發現我變迷人了嗎?」武朝卿促狹道,接觸到她凌厲射來的目光,他忍俊不禁地大笑。
「那些姑娘是怎麼回事?竟看上這種人。」袁長雲惱聲嘀咕,卻也對這種一如以往的相處方式感到安心。
隨著年齡增長,他們都有各自要擔負的責任,見面的機會越來越少,有時十天半個月都沒見到人也是常有的事,有股憂慮總會不受控制地浮上心頭,怕他們會因為太久沒見而變得生疏了,值得慶幸的是,這種情形一直都不曾發生。
「不懂得欣賞的你,才讓人百思不得其解吧?」大街上並不是適合深談的地方,武朝卿用玩笑的方式點到為止。「我該走了,幫我轉告袁大哥,改天我會親自登門送上大禮,祝賀他新婚。」
臨去前,他不忘再去跟禹綾那匹坐騎「關切」一下,又和禹綾聊了幾句,這才邁步離開。
看著他在人群裡消失了蹤影,袁長雲有種說不上來的悵然若失。下次見面不知又是什麼時候了,她好想念以前那段無憂無慮的日子。
「我覺得相公的眼光真的很不錯耶。」禹綾踱回她身邊,笑得好曖昧。剛剛她是識趣地留給他們獨處的機會,瞧他們聊得可開心呢。「他沒你說的那麼差啊,連我這匹壞馬他都能三兩下就治得服服貼貼的……」
怎麼又提這檔子事啊?袁長雲懶得理她,拉著馬兒直接掉頭走人。
怕被丟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城鎮,禹綾顧不得要點什麼鴛鴦譜了,拚命拉著馬兒想跟上,誰知剛剛乖巧不已的馬兒選在這時候跟她鬧彆扭,一直用鼻子頂她,威脅她將剩下的胡蘿蔔交出來。
怎麼會這樣啦!
「不要搶,武公子說你要乖乖聽話才能給你……長雲、等我,我不認識路啊——」
第4章(1)
「武大哥,這燒雞是給你補身子的,快趁熱吃吧!」
看著遞到眼前的油紙包,武朝卿頭痛不已。
什麼叫作繭自縛他現在懂了,就是當三更半夜、這種匪夷所思的時刻,竟還有愛慕者捧著燒雞來敲門──他對自己過去所採取的錯誤策略感到後悔不已。
不能怪她們得寸進尺,始作俑者是他,他不該讓這些好姑娘心懷期待,這些心意他承受不起,也受之有愧。
「我心領了,回去吧,這不是你該來的時間。」雖然口氣嚴肅中不失溫和,然而直接擋在門前的態度已清楚表明了他的拒絕。
「可是……」女子有些被嚇到,仍不死心地將東西往前遞。「那你收下好不好?你收下我就走。」
「我真的只能心領,回去吧,以後若有關於馬的問題我仍很樂意幫忙解惑,其他的,我並不值得你再費心思。」武朝卿就要進屋關門,卻被那女子接下來的話給頓住了動作。
「人家只是想說你剛幫忙擊退山賊很辛苦,才會在這種時候跑來,武大哥你不要生氣,我這就走……」
「等等,你說什麼?」武朝卿喊住她,他為了追蹤一匹狡猾的馬兒搞得剛剛才回到家,怎會和山賊扯上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