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些了嗎?」衛天浪在船艙中親自照料,為妻子收拾穢物,一點都不覺得髒,更沒有因此假手他人。
「我、我不要緊了……」六兒很難為情地回道。
他倒了杯茶水過來。「先漱個口。」
「謝謝。」六兒乖乖地照做。
「咱們是夫妻,不用跟我道謝。」衛天浪擱下茶杯,又去擰了條濕面巾讓她擦臉。「明天就可以下船,改坐馬車進入虞國境內,應該不會再這麼難受了。」
「嗯。」聽他的口氣滿是關心,讓六兒的心防不再築得那麼高。「相、相公,我能問你一些事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衛天浪微掀嘴角,不要顯得過於嚴肅,免得她又不敢跟自己說話了。「當然可以,你想知道什麼事?」
「相公家裡……還有什麼人?」六兒嚥了口唾沫才問道。「相公的爹娘……就是公公、婆婆還在嗎?或者有其他兄弟姊妹?」
經六兒一問,衛天浪才想到什麼都還沒跟她說過,甚至連徐老爺也只想快點把孫女推給他,其他事都不過問,於是在凳子上坐下,看著坐起身來的妻子,溫柔地說道——
「我是個不知道親生爹娘是誰的孤兒,在十歲那一年被養父帶回家,給了我姓氏,還取了名,因為養父終生未娶,膝下也沒有一兒半女,等他過世之後,家中就只有我一個……」衛天浪大略地說明。「不用擔心需要你來伺候公婆。」
六兒輕搖了下垂下青絲的螓首。「我不是擔心要去伺候公婆,而是……擔心不討他們的喜歡,我很笨的,嘴巴又不會說話,就像我四姊……婆婆很討厭她,還老是欺負她……」
「沒人敢欺負你的,你可是衛府的主母。」他頓時明白了,想起手下的那些調查報告,六兒的幾個姊姊在夫家受到的待遇,就是造成她懼怕嫁人以及自己的原因。「而且還有我在,我就是你的靠山。」
「真、真的嗎?」自從姊姊們出嫁之後,已經好久沒有人這麼護著她,六兒眼眶紅了紅,想不感動都很難。
「我可以欺騙所有的人,但絕不會騙你。」衛天浪真誠地說。
聞言,一顆從出嫁之前到之後始終都是七上八下的心,終於不再吊在半空中了,六兒鼓起勇氣又說道:「還、還有相公以後若是要納妾,我也不會反對的,相公不必擔心。」
丈夫開口說要納妾的話,妻子不能說個「不」字,否則就是善妒,有權休了她,這個道理六兒懂得。
「為什麼?」衛天浪皺起眉頭。
「呃……」六兒低下頭。「因為……要是我不答應,相公會教訓我……」她一直記得衛天浪和爺爺那天的對話。
他這才體會到六兒很在意那天的事,才會那麼害怕自己,以為他是個會打女人的莽夫。「那些話是用來騙你爺爺,不會真的動手教訓你。」
「為什麼要騙我爺爺?」六兒納悶地問。
「以後有機會再慢慢告訴你……」現在衛天浪最想知道的只有一件事。「要是我不會動手打你,你會同意我納妾嗎?」
六兒覺得搖頭似乎是錯的。「當、當然了……」
「為什麼?你討厭我?」衛天浪嗓音不自覺地提高,想到自己所愛的女人不只忘了他,還大方地同意他納妾,想不發火都難。
她被吼得瑟縮一下。「我……沒有……討厭你……」
「既然不討厭,為什麼還答應讓我納妾?」他怒聲地問。
「我不是……可是……」六兒急得掉下淚來,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難道自己這麼說是錯的嗎?為什麼相公這麼生氣?
見她哭了,衛天浪才警覺到剛剛的口氣不太好。「我不是存心要凶你的,只不過……」好不容易娶她進門,卻不能與所愛的女人過著恩恩愛愛的日子,讓他感到挫敗。
「只不過什麼?」六兒真的不知道自己說錯什麼了。
衛天浪告訴自己要更有耐性,只要讓六兒再愛上他,就像前世的白璐那樣深愛著自己不就得了。「不是每個當丈夫的都喜歡見到自己的妻子這麼大方,還願意把他讓給別的女人,所以才會以為你討厭我。」
「我沒有討厭……我真的沒有討厭相公……」六兒大聲地說。
他在心中苦笑,自己真正想要的不只是這些而已。「那我就放心了,你再休息一會兒,我出去看看船到哪裡了。」
在步出船艙之後,衛天浪站在甲板上吹風,兀自沉思著。
「每個姑娘都是這麼被教導長大,就是不能對丈夫要納妾的事有任何異議,她會這麼說也是正常的事……」他深深地吸了口氣。「何況她忘了和我的前世,更沒理由反對了,不是她的錯……」
衛天浪只能這麼說服自己。
「只要讓她重新愛上我不就得了……」就算真的忘了前世,那麼就讓六兒再愛上他一次。
第9章(1)
虞國 寶元城
時節進入了秋分,晝短夜也漸長。
在坐了十多天的馬車之後,六兒已經累到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只能隱隱約約地聽到隨著自己從周國來的婢女說他們到家了,接著便昏睡過去,連被人抱進房裡都不知道。
整整睡了一天一夜,六兒才在陌生的床榻和寢房內醒來,怔了半晌才想到這是相公的家。
她掀開被子,坐起身來,只見房裡只有自己一個人,看向窗外,雖然還是半夜,不過月光很亮。
待六兒穿好摺在床尾的襦裙,長髮未綰,便推門出去。
「今天晚上是下弦月……」雖然月亮只是一道細細彎彎的形狀,卻湛泛著藍色的光,讓六兒不禁看得癡了。「好漂亮……」
就這樣,六兒從廊下走到庭院中,兩眼都沒有離開那道下弦月,宛如著了迷般的看著它。
「一個人在這兒賞月嗎?」衛天浪從對面的寢房內走了過來,低沉的嗓音也在月光下響起。
聽見這句話,六兒很自然地漾開笑靨,看向他,話也跟著脫口而出了。「是啊,我正在等你,快點過來,敖……」
那個名字差一點就可以叫出來,偏偏又梗在喉嚨裡。
六兒用手心摀住小口,思緒跟著混亂了。
她到底是怎麼了?
「不舒服嗎?」衛天浪見她神色不對,立刻趨前一步。
「我……好像忘了什麼事,明明快要想起來了,可是一下子又記不得……」六兒搖了搖頭,想讓腦袋清醒一點。
「你想起什麼?」他將妻子帶到光線較亮的地方。
「想起……相公應該不叫衛天浪……應該叫另一個名字,叫做……叫做……就是想不起來……」六兒傻笑兩聲。「說不定是太累了,才會胡思亂想……相公怎麼可能會叫別的名字……」
「或許是真的太累了。」衛天浪知道她就快要記起來了,只要他們再相處多一點時間,六兒就會想起前世的事。「這段路程也確實辛苦你了,聽婢女說下午你有醒來一下,吃了點東西又睡了,要是很累就回房歇著。」
六兒揉了揉額角。「我現在不想睡,只想……看看月亮。」
「咱們第一次見面時,我就曾經這樣問過你,你是不是很喜歡月亮,而你則回答『是』。」他問。「為什麼?」
「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聽娘和姊姊們說,當我還很小,大概兩、三歲的時候,就常常在夜裡坐在石階上看著月亮,看到都睡著了,到了早上才被人叫醒,就算是冬天也是這樣,所以經常不小心染上風寒,娘只好跑來跟我睡,免得我又半夜不睡覺,跑到外頭賞月,不過我就是不聽話,趁娘睡著,又偷偷跑了出去……」六兒歪著螓首,孩子氣地笑了笑。「到現在也是這樣,有時看著月亮,就會覺得自己好像已經看了好多年好多年了……我這麼說,相公會不會笑我?」
衛天浪喉頭一梗。「怎麼會笑你呢?就你一個人賞月?」雖然她還想不起自己,但是記得在前世,兩人一起賞月的日子。
「當然不是了,還有月亮陪著我。」六兒笑得好可愛。「只要有它在,我就一點都不孤單,因為它會保護我。」
「月亮怎麼會保護你呢?」他眼眶倏地泛熱。
「呃……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每次看著它,就覺得好安心,好像有個很喜歡、很信任的人在身邊,我可以完全依賴他……」六兒愈說臉蛋愈紅了。「我不要說了,每回聽我說這些,姊姊們都笑到肚子疼,相公也一定會取笑我。」
「我不會取笑你的。」衛天浪知道她一直以來都記得他,只是那些記憶都在沉睡當中,還沒有覺醒。「我也一樣,每次看著月亮,就好像已經看了好多年好多年,彷彿從前世就一直看到現在。」
六兒宛如找到知音。「我也是這麼覺得……原來相公跟我有同樣的感覺,真是太好了,這樣一來,好像跟相公親近了些,不會……像陌生人了……」聲音愈說愈小,臉蛋也紅得像要燒起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