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樣一天到晚算計著過日子,竟越來越失了當初的單純。
每夜,他像八爪魚一樣擁著她睡覺,總習慣性地將臉頰貼在她的背上,那份依賴式的睡姿,讓她總是很想笑,可是即使笑出來了,身後的他也看不到。
似乎,總有些話想和他說,但是又越來越不知道該怎麼說,或者,該說些什麼。
出京,也是想透口氣,將一些過去理不清的思緒好好理一理。
今日是趕海日,按照月蘭村村長所說,那些流寇會化裝成平民上島交易,採買生活必需品。
丘夜溪換了一身更平民的裝束,甚至將常配的寶劍摘掉,只帶了短小的一把短匕在身上。她扮作一個女老闆,專門販賣煙草。煙草在茯苓國乃是嚴令限制交易的東西,但是因為其高額的暴利,總可以讓這些流寇為其趨之若鶩。
到達月蘭村的時候,村中已經到處都是人。她隨意地看了看周圍的人和貨品,只專注留意那些身材魁梧,又黑又壯實的男子,看了一圈之後,漸漸將目標鎖定在正在和村長竊竊私語的幾個人。顯然,那幾人和村長是舊識。
她沒有立刻走近,因為不想讓村長認出她來,等到那幾個人走開了些,她才慢慢靠過去。
和那幾人打了個照面之時,其中一名男子咧開嘴怪笑,「這村子裡還有這麼標緻的娘兒們?」
另一人笑罵,「說話收斂點,小心老大知道了又要訓你。」
「贊人一句標緻也要挨訓?」頭一人搖著頭,「老大才不會為了這點小事訓我。」他往前邁了兩步,似乎是想和她說話。
丘夜溪的心頭怦怦直跳,只覺得異常興奮,想不到這麼容易就找到了這些頑寇的線索,接下來便是搭訕聊天,以做買賣為由,爭取見到對方的首領了。
可此時,身後卻有個男聲忽然急急地插進來。「夫人,您怎麼走到這裡來了?主子正到處找您呢!」
這聲音很是陌生,丘夜溪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有人在叫她,直到她的袖子被拉了一把,身子都被拖得向後退了幾步。
緊接著,那男聲又在她耳畔低聲說:「丘大人,這邊的事情馬虎不得,請速速離開,萬一暴露了您的身份,後果不堪設想。」
她一驚,側目看去,來人是個年輕男子,眉宇間英氣勃發,五官甚是俊朗。她的隨從裡沒有這樣的人啊!可是這個人又是如何得知她的真實身份?
正在她想要詢問對方來歷時,那人卻主動一笑,更壓低聲音說:「在下是此地千總楚長煙,奉丞相大人之命,特來保護丘大人的安全。」
一聽到「丞相」兩個字,丘夜溪就知道糟了。自己最不想讓曹尚真插手這件事,所以今天來月蘭村甚至沒有帶一個曹家的心腹護衛,可她萬萬沒想到曹尚真還留有後手,阻截自己的行動。
唉,這個男人,還真是她命中的剋星,更是纏在她身邊的精明鬼,無時無刻陰魂不散。
她臉一沉。「我正在做正事,請楚大人不要插手阻攔。」
「此地是在下的管轄範圍,丘大人若是奉命督察,請先出示陛下的聖旨或者是丞相手諭,否則……恕在下不能不插這一手。」
看這人牛皮糖似的笑容,居然和曹尚真有幾分相似,丘夜溪不禁暗暗罵著:真是什麼樣的主子用什麼樣的奴才,曹尚真手下的人都和他一樣難纏!
今日之計,眼看是無法成行了。
第2章
丘夜溪被楚長煙拉到千總府時,看到曹瞻已經在府門口等候,她就什麼都明白了。
能說什麼?罵曹瞻太過忠心?不管怎樣,人家都姓曹不姓丘,會做出這等通風報信之事,實在也不奇怪。
現在她不得不再罵一次曹尚真的陰險狡詐。當初她從龍城嫁到京城來,家臣丘思道本來為她精心挑選了幾個副將跟隨,但是曹尚真後來以「外放為官更有出息」為由,將那些丘家忠僕一一外派出京。漸漸的,她終於變成了「孤家寡人」。
而他竟還安撫說:「你現在是曹家的少奶奶,看哪個奴才敢不聽你的話,為夫會好好替你教訓他們!」
當然沒有人敢不聽她的話,就連他這個高高在上的丞相大人都對她俯首貼耳、唯命是從了,下人們自當竭盡全力服侍她。
不過……該出賣的時候,他們也會竭盡全力地出賣。
走過曹瞻身邊時,他的頭低低地垂著,連看都不敢看她一眼,她也沒有喝斥,而是淡淡問道:「曹瞻,丞相大人最近飛鴿傳書了吧?除了今日之事驚動了楚大人之外,他還說了些什麼?」
「沒有了……哦,主子希望您盡快回京,說這邊的事情交由楚大人就行。」他因為心虛,差點語無倫次。
丘夜溪皺皺眉,「回京?」這邊的事情剛有點眉目,怎麼就催她回京?是京中出了什麼事情嗎?
進了千總府,楚長煙命人上茶,客氣地笑著說:「丘大人是兵部尚書,本是我的頂頭上司,按說您的事情下官無權越級干涉,但是您也知道丞相大人的命令,下官不敢違抗,若是今天有得罪之處,還請大人海涵。」
喝著茶,她心中雖然無奈,也不好發作,「你不用和我客氣,我也不會記你的仇。這次來,我本不想驚動任何人,對你在這邊處置海上流寇的事情並沒有任何問責的意思,你先坐下說話吧。」
他這才坐下。
丘夜溪繼續說道:「我在京中聽過楚大人的英名和故事,前年你剿匪有功,陛下召你入京,封了千總的官銜,說起來你入朝資格還在我之前,海上這邊的事情我不懂,還要向你請教。」
「丘大人太客氣了,大人一門忠烈,守城多年,是我等武將的楷模。」
她聽得心不在焉,向來不擅長這些官場的客套話,只是跟了曹尚真之後才學了幾句,隨手拿來應付之後,就轉移了話題。
「楚大人,恕我直言問一句,大人對海上流寇日益猖獗之事怎麼看?」
她雙眸熠熠,凝視著眼前人。
楚長煙蹙眉低頭,「這些流寇多是周圍鄰國無依無靠的窮人,起先只是買了幾艘漁船,裝扮成漁民,伺機搶些商船,但是近些年規模越來越大,好像是被什麼人幕後操縱著,這一兩年又一直和我們茯苓國過不去,只怕來者不善。」
丘夜溪點點頭。「我也是這樣想的,所以和丞相說過這些悍匪不可留,一定要肅清剿滅,但是丞相做事太過拖拖拉拉,連個剿匪的方案都還要等上三五個月。聽說楚大人治理水軍多年,和流寇也打過不少交道,依你之見該怎樣做?」
她話雖然問得客氣,但是他明白這話裡已經有質詢的味道了。
楚長煙深思了片刻才回答。「下官也曾經和大人一樣試圖和流寇接觸,但是接觸了一兩次,發現他們認錢不認人,既不想被招安也很難一舉剿滅,因為他們有十來艘船、千人左右的人力,平時並不集結在一起,如果下手不夠周密,肯定會有漏網之魚。
「去年我們曾經在海上和流寇交戰,用炮擊沉了幾艘他們的船,結果這些流寇竟然半夜摸進千總府,意圖行刺我來報復,雖然最終沒有得手,卻也殺了幾個府中侍衛,可見他們的窮凶極惡,心狠手辣。」
聞言,她難掩訝異地說:「怎麼在京內的記錄中不曾看到這件事?」
他笑了笑,「流寇行刺之事是對下官的私怨,既然沒有真正得手,下官沒有在意,也就沒有上傳邸報。」
「這可不行。」丘夜溪嚴肅地搖頭,「雖是私怨,也是因為公務而起,萬一真的出了事,無根無由,朝廷都不知道從何查起。」
「是,下官知道了。」
他明朗地笑著,這笑容清澈坦白,讓她很有好感,於是語氣又緩了幾分。「今日之事先到這裡吧,既然楚大人介入,我就不便再多插手,只是希望大人能派一兩個心腹想辦法潛入流寇中,做朝廷的耳目,方便我們日後行事。」
「這件事大人就請放心吧。」
丘夜溪一笑,「看來你心中有數,那就按照你的方法做吧。我要過些日子再回京,也許近日還會來打攪大人。」
見她似是要走,楚長煙連忙說:「大人既然到了下官的轄地,不如就住在千總府,也好有個照應。月蘭鎮那裡也是流寇常去的地方,只怕不安全。」
「無妨。」她很堅決的婉拒了楚長煙的邀請。
簡單話別之後,就帶著曹瞻回了月蘭鎮的客棧。
路上,她又問了一次。「丞相的信中真的沒有再說別的?」
曹瞻將那封密信掏出,交到她手中。
信上寫得簡單,除了讓曹瞻去找楚長煙阻斕她接觸流寇之事,以及要她盡快回京之外,再沒有多餘的話。
這還真不像是曹尚真的作風,他這個人向來是除了交代公事之外,還會說兩句肉麻的甜言蜜語給她聽,這一次,怎麼寫得如此簡單清淡?丘夜溪心中不由得悵然若失。曹瞻偷偷瞥她,小聲問:「夫人,我們是不是準備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