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在太守府後坪訓練的護衛隊,馮君石既高興,也對驟然降至的清閒很不慣,便對從回來後顯得有點心事重重的董浩說:「這閒日子好像很無聊。」
「是啊,每天只能數數頭髮。」
他幽默的回答讓馮君石一笑,問他:「有什麼心事嗎?」
「沒有,我會有什麼心事?」他的回答快速而乾脆。
馮君石看著他閃避的眼神,淡淡地說:「那好,跟我去雷峒村吧。」
「沒用的,娶親前你倔強的未婚妻是不會見你的。」
馮君石咧嘴一笑。「她不見我,我去見她總可以吧。」
董浩臉上出現了笑意。「說得也是,礁巖不動,流水常繞。只不過大人這是反其道而行之,成了『流水自流,礁巖常隨』。」
馮君石豁達地說:「流水也好,礁山石也罷,她是女中豪傑,能終生相伴,是我前世修來的褔,我會好好珍惜她。」
見他如此,董浩說:「你對她情深義重,只希望女酋長不要辜負了你。」
「不會的。」他拍拍胸腹。「如果不是她,我這身骨頭恐怕早廢了。」
回來後,董浩已聽他說過墜河遇險,秘洞藏糧及營冼氏找回「一劍平天」等事情,對百合危難中救了好友一事心懷感激,因此不再多說,陪他前往雷峒村。
村裡洋溢著喜慶氣氛,人們一邊忙碌地為大都老家的婚宴做準備,一邊議論著各種與喜事有關的消息,尤其女人們說得最多的,就是酋長親自挑選的大妗姐,因為那個專門送新娘出閣的女人將因此兩地位大升。
馮君石雖沒見到百合,但大都老和村民們的熱情接待和隨處可見的歡樂氣氛,深深感染著他,令他十分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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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末,選擇了一個安床設位的吉日,馮融派管家鄧叔帶了幾個馮家僕傭,送來馮君石行大婚時要穿的衣物,並佈置新房、裝點喜轎。
青瓦灰牆的太守府因懸掛了喜帳、紅燈籠而變得喜氣洋洋,可是董浩卻覺得心神不寧。這天傍晚,他問馮君石:「你有沒有覺得奇怪,最近百合酋長不肯見你,就連碧籮那個屬猴子的小妞也避而不見了?」
「有什麼好奇怪的?婚前新人不見面本是風俗,而且她也不是沒見我,只是不單獨見面而已。至於碧籮,我想她終於清醒了。」沉浸在即將做新郎的快樂中,自信的馮君石絲毫沒有朋友那樣的擔憂。
董浩搖搖頭。「不可能,那個小丫頭認定的事不會那麼容易改變。」
馮君石笑道:「她還是個小孩子,哪有那麼固執?你到底在擔心什麼?」
「我也說不清,就是覺得太安靜了,這不像是她。」他皺著眉頭說:「就算百合酋長因識大體、明大義而不敢抗旨拒婚,碧籮也不可能這麼平靜快樂地放棄你。連大都老都說她最近很開心,還乖得出奇,這實在不像她。」
「你真的這麼瞭解她?」
董浩眉頭擰得更緊了。「我也不知道見鬼的怎麼回事,就是覺得很瞭解她。」
「是嗎?」馮君石沉思地看著他。「這方面我相信你有足夠的經驗,那何不替我去查查,看她最近在做什麼。」
「那正是我想做的,但願她不要作怪才好。」董浩嘀咕著,心裡確實在為那個小女孩煩惱,而他所有的煩惱都源自於對好朋友的關心。
他們相識多年,他深知馮君石是個重尊嚴,生活嚴謹,極有自制力的聰明人。在秦淮河紙醉金迷的花花世界裡,在送往迎來的官場內混了那麼多年,從未見他對哪個女人動過心。他知道,好友那樣做絕不僅僅是出於政治上的考慮——從馮冼聯姻中謀求高涼地區的穩定,而是因為他真心喜歡那位女酋長。
對此,他衷心祝褔他,希望他好事能成。
可是,看著好友即將心想事成,娶得如意新娘時,他卻又在擔心,因為冼氏姊妹的表現太出人意外。
姊姊的表現尚可理解,但妹妹,那個曾毫無理性地糾纏君石,口口聲聲宣稱喜歡他、要嫁給他的女孩,如今面對心上人即將迎娶別人,卻灑脫得根本不予理會,還每天那麼開心地玩耍,這實在很不正常。
然而他什麼都查不出來,因為碧籮除了開口不提姊姊的婚事外,一切正常。
看來她真是迫於聖旨放棄了追求所愛,而自己確實反應過度了。可是,儘管如此,甚至連馮君石還拿這件事取笑了他一番,但他心中的某個地方仍感到不安。
六月六終於到了,這是百越人慶賀第一季稻穀收割的重要日子,加上今年時逢酋長出閣,這個節日變得更加熱鬧。
清晨,附近各部的族人按照慣例,身穿色彩斑斕的直筒套衫,身上插著紙制彩旗,抬著被捆住的公雞,敲鑼打鼓,邊舞邊唱,以獨特的形式祭拜神靈,祈求天神保佑新人幸褔美滿,保佑村寨年年風調雨順,作物豐收。
當各方人馬彙集電峒村時,大都老親自敲響了太陽銅鼓,在祭師引領下人們唸咒語,繞田壩,將染著牲血的白色三角旗插在路邊和田角,以示驅災除邪,迎送新人平安和順。儀式完成後,眾人在雷峒村吃飯休息,等待稍晚婚禮的到來。
晌午過後,馮家吹吹打打,快樂無比的迎親隊伍出現在由良德到雷峒村的山道上,隊伍中最醒目的自然是那頂冠了綵鳳文飾的大紅喜轎,和騎在馬上,身著一身黑色綢衫,胸前披掛著大紅錦緞的新郎馮君石。
他策馬走在喜轎前,不時回頭看看身後的轎子,雖然知道現在裡頭還是空的,但每看一眼,他心裡都充滿了甜蜜的感覺。
「大人,你看那兒。」跟隨他前來迎親的藍谷眼尖,看到山坡上奔來的人。
他轉頭,見午飯後即先行前往雷峒村的董浩正從坡頂奔下,感到奇怪,可還沒來得及問,董浩已陰沉著臉佇立在他的馬前。
看到他冷峻的目光,馮君石即知有事,立刻下馬問他。「發生了什麼事?」
董浩看看他身後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指著身後的山坡。「到那兒去說。」
馮君石也不多問,要藍谷一起尾隨他走上山坡。這裡四處無遮掩,只要有人出現就能立刻看見。對他如此謹慎的態度,馮君石自然感到緊張。
「到底是什麼事?」
「你還是先坐下吧,我可不想看到你暈倒。」董浩試圖讓他放鬆。
心裡一顫,他冷靜地說:「無論什麼事,我都不會暈倒,說吧。」
「你今天迎娶的新娘不是冼百合!」
他開門見山的一句話讓馮君石猶如五雷轟頂,心臟彷彿停止了跳動。
「那是誰?」他低沉地問,其實心裡已有答案。
「碧籮!」董浩歎了口氣。「我就一直覺得不安,所以今天一到大都老家,就利用眾人祭祀的機會溜上樓,偷聽到碧籮與大妗姐的對話,才知道她們姊妹倆對調了身份,冼百合黎明時就離開家了。」
聽他說完,馮君石居然笑了。「這個『調換計』一定是百合的傑作!」
董浩瞪著他。「你竟然笑得出來?她們在耍弄你哪!」
馮君石笑容微斂,下顎肌肉抽動,克制著向他傾吐內心失望與憤怒的衝動,解下身上的紅綢緞攥在手裡,冷靜地說:「她們沒有成功,不是嗎?」
「如果不是我偷聽到這個陰謀,她們就成功了。」
「不會的,就算你沒有偷聽到這個秘密,我也會在看到她時發現,到那時,難堪的絕不僅僅我一人。」他站起身,深邃的目光掃過連綿不斷的群山。「我絕不會讓她舒舒服服地躲起來。」
董浩焦慮地問:「你打算怎麼做?」
「拿出你的本事,幫我查出她的下落,我們在大都老家會合。」
「沒問題。」董浩自信地說著,拔腿便走了。
馮君石走下山坡,歡樂悅耳的喜樂已經停了,等候他的人們用好奇而憂慮的目光迎接著他。看著那頂不久前還帶給他甜蜜幻想的漂亮喜轎,他的心刺痛,隨即一股怒氣由心底竄起:這樣無禮的戲弄和拋棄,他絕不接受!
他走到老管家身前,忍住心裡的憤怒和屈辱感,將紅綢緞遞給他,冷靜地說:「鄧叔,今天的迎親先行取消,你帶大家回去吧,告訴我爹,因為百合那邊有些問題,婚禮延後。」
閱歷豐富的鄧叔由董浩出現就看出了問題,因此沒有多問,收起紅綢緞安慰他道:「少爺不必焦慮,好事多磨嘛。老爺那裡我會照顧,請少爺放心。」
老僕的溫言細語讓他心裡頓時百感交集,他知道迎親前新娘突然變卦,這對一向注重家教門風的父親會是多麼大的打擊,而他自己——風流倜儻的少年郎,第一次嘗到被人拋棄和玩弄的滋味,心裡同樣不好受。
但他不會就此被打敗。他努力擺出輕鬆的樣子。「沒錯,好事多磨。這事不過是緩後再辦,大家不必垂頭喪氣的。今天正是六月六,吹吹打打祭祭神,求個風調雨順吧。」又對身邊的藍谷說:「你帶大家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