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呆住。
「你……你你你是什麼時候開始記得的?」瞪著眼睛,他結巴問。
「在公司第一次看見你時我就知道了。」
和他的震驚成明顯對比,她始終相當平靜地回應他。
也就是說,早在第一次、在這個辦公室相見的時候,她就知道他是誰了;在他算計著她、想她是否記得自己,然後還試探性詢問的時候,她一直都知道他是誰!
霍非儀不可置信。既然記得,也知道,為什麼她完全沒有表現出來啊!
「那你為什麼一副我們初次見面的樣子啊!」他差點跳起來。
「因為在介紹的時候,你並沒有提及,所以我想你可能忘記了。」她望著他。
沒錯,那個時候他確實是裝作不記得。霍非儀抹把臉,道:「那、那我之後找你吃飯,跟你聊高中同學的事,你也沒講到我。」
她偏著頭回想了一下,說:「因為一開始就沒提過,所以那個時候不覺得應該特別說出來。不過,我當時的確曾經以為你想起來了。」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原來從一開始他就在耍笨。
「你……」他垂首,單手掩著臉,總覺得有種遭受打擊的感覺,為什麼面對她時總是這樣呢?「……之前,我說過不滿你,想整倒你,是因為你高中時惹我生氣的緣故,並不是你哪裡不好。」他緩慢地說,抬起眼眸瞧著她。
她好像在思考什麼,然後啟唇問他:「那現在又如何?」
「現在、現在當然沒有了。事實上這幾天跟你一起坐在電腦前面,我都沒想過這些事了。」他克制不住地有些臉紅。
「是嗎?」她說,然後沉默了好一陣子,直到他覺得額頭都快要泌出汗了,她才又道:「你只是想跟我說這件事?」
聽見她這麼問,他看著她平淡的面容,說:「不……其實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坐直身體,他注視著她。「我說……那個……那個……這陣子,謝謝你了。」終於說出來了。
一直想著要跟她道謝,這句謝謝不說出來,他就渾身不對勁。
她搖頭。
「不會。這是我分內的事。
沒預料到她會這麼回應,他一怔。
也……也對,因為她是他的助理嘛,有拿薪水的。
不論她的上司是誰,她都會竭盡心力做好工作吧。這麼一想,之前那些愉悅期待的情緒全消失了,他忽然感覺有些悶悶的。
「我本來還想請你吃個飯或送你個禮物表達感謝什麼的。」他是真的有這麼考慮過,剛剛都想打電話去訂高級法國餐廳了,因為覺得她給予的幫助,用一句感謝的話語表示是遠遠不夠的。
……不過他現在有點不想了。哼。
只聽她婉拒道:「不用。我只是做好我的工作而已。」
……沒錯,對她而言,就只是工作而已。即使不是他霍非儀,她還是會幫忙的。
一下子心情變差了,他撇嘴道:「那就算了。」他在忍不住臭臉之前先說:「我全部講完了。」
聞言,汪只晴也沒拖沓,直接站起來,道:「那我走了。霍先生,明丟見。」
她離開辦公室,並且關上了門。
霍非儀坐在沙發上,心情像個被嫌棄的怨婦。
沒什麼,他也只是想想而已,並沒有真的很希望能邀她,也不是真的很想和她一起吃飯什麼的……縱使在心裡如此反覆訴說著,最後,他終究忍不住用力地哼了一聲。
她果然還是一個不可愛的女人!
第4章(1)
「爸,我今天在學校……」
他拿著獎盃興高采烈地跑入屋內,父親卻坐在客廳等他。
一見到他,父親就嚴厲道:「我收到你考試的成績單了。為什麼你就是不能像你哥哥姐姐那樣?
我自認我對你的要求已經算很低了,我沒有要你一定要考第一,但是你這種表現實在太令我失望了!」
那是園中一年級的時候,他在學校運動會得到游泳季軍,段考則是在全班三十五個人中考了第十七名。上次,他是第二十一名。
他一直都不算是個很會讀書的小孩,卻和兄姐一樣被父親送入昂貴的私立學校,最好的成績多半落在中間的部分。他真的有努力過,只要有進步,他就會覺得開心。
但是父親不是。
「真不懂為什麼你哥你姐這麼優秀,你卻老像個蠢貨!」
當時,他記得自己抱著那個獎盃,原本燦爛的笑容凝結在臉上。
父親總是希望他能向兄姐看齊,就算他在其他部分有所表現,卻遠遠不及那張薄薄的成績單。
他曾經在書裡看過,每個人都有擅長和不擅長的地方,發揮自己的長處才是最棒的,他一直相信著。直到他年齡更長了,才終於瞭解,書裡寫的美好是一回事,現實畢竟還是殘酷的。
「我會陪你做完的。」
……拿著抹布擦拭著小時候得到的獎盃,霍非儀停住動作。
想起以前的事就算了,怎麼有個不可愛馬尾女忽然插播進來?
他還是第一次對別人說出他什麼都不會的事情。之前在國外唸書,大學和研究所他都多讀了一年,家人以為他都在玩樂。所以才會這樣;其實他就是單純的不擅長唸書考試,所以要花比較長的時間才能畢業。
他明白自己的學習能力並不算好,甚至可以說是差勁的,也因此他始終無法達到父親的期待而遭受責備;小時候他會難過很久很久,長大之後他就告訴自己,他跟真的可憐的人相比,已經算是幸運的了,只是不受父親喜愛而已,這樣還要鑽牛角尖把自己想得很悲慘是不對的。
也因此,父親的嚴厲並沒有造成他人格上有什麼扭曲,唯一的影響,就是因為總是被人說做不好又沒用,他相當沒自信。
所以被很多很多朋友圍繞他就會開心。
高中的時候,汪只晴那樣說他,讓他面對他一直不敢正視的一件事:如果他沒有錢的話,是否也就沒有朋友?才會打擊了他。
他那個時候不會承認也不能承認,不管是亂揮霍還是出錢要汪只晴幫忙作弊,都是他自己的問題。
出國之後,離家遠了,可以不用每天面對父親的嫌棄,也或許可能是汪只晴的那句話讓他在意,除父親強制匯來的學費外,他選擇不使用家裡的金援,自己嘗試打工,學習如何省吃儉用。
對從未煩惱過金錢的他而言,一開始當然不得要領。不知從沒注意過的生活費用原來如此可觀,什麼該花什麼該省都弄不清楚,也因此辛苦至極,沒餓過肚子的他還曾經有一餐沒一餐的,後來跟別人在便宜地區合租住處,能走路就不搭車,改變花錢的習慣,終於學會如何節省,情況才漸漸好轉起來,雖然前面好幾次搞到飢寒交迫差點被迫放棄,反正也沒人理解他是在努力什麼,不過也不知他哪來的頑強堅持,硬是撐了過來。
即使他所選擇的那些工作在父親眼中都不夠正經,對他嗤之以鼻,甚至覺得他一定只是在玩樂,可是卻讓他生活圈變廣,接觸的人多,他還因此在不同的地方認識很多的人,也因為這樣,他總算明白,朋友並不是一定得靠金錢來結交的。
在國外的時間,他充實又滿足。如今回想起來,說是汪只晴那句話改變了他也不為過。
……哪有那麼誇張。霍非儀哼了一聲。
自從兩人一起寫報告的事情後,工作上,不管有什麼零,不明白不清楚的,他都會問汪只晴,汪只晴也都會給他答案。
他們公司算是中小企業,不過接觸的廠商客戶不算少,其中還有上下游的關係,再加上外地的工廠,汪只晴的那份資料著實讓他研究了一個多星期,不過大致上已有個具體的概念了。
因為不再是什麼都不知道的狀態,漸漸的,他不那麼討厭去公司了,也一點一點地瞭解關於公司的事。雖然現在還是什麼程度都稱不上,但是他待在辦公室的心情就整個不一樣了。
……他對汪只晴這個女人的感覺,也有點不一樣了。
意識到自己正在想什麼,他莫名地心一跳,將腦袋裡的東西,揮了開去。
他將獎盃擦得閃閃發亮,然後重新放進他住處客廳的擺設櫃裡。
在客廳電視兩旁的玻璃櫃,一邊擺著各式各樣的酒類,一邊放著他從小到大參加各種比賽的獎牌獎盃。雖然對別人而言是垃圾,但卻是他的寶物;他喜歡它們亮晶晶的,所以打掃整理的時候總是會一個一個取出來擦乾淨。
這個一人一房的小公寓是他自己租的,用的是他在國外打工存的錢;他在國外生活時曾在酒吧工作過,也因此學會調酒,還參加比賽得獎。因為是自己努力得來的,讓他很有成就感。
說他幼稚也好,在被強制規劃好的人生中,這算是一點小小的抵抗吧。
櫃子和玻璃都已經擦好,接下來是地板。他拿出吸塵器,邊吹著口哨邊吸地。他一人獨居,固定會自己打掃,不過他也不是特別有潔癖什麼的,只是受不了家裡亂,看到有東西沒擺好或髒了,他就會收拾,然後本來只是收拾一塊地方,最後總是會變成打掃整間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