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她伸出一隻手,略白的顏面罩上一股難以言語的古怪感,不知是天生本就有此氣質,還是因為病弱的緣故,可怕得令人退避三舍。
毫無血色的唇瓣輕啟,一股彷彿從幽冥之境飄上人間的話聲響起,既空幽又冷冽。「裴……」
她話聲未竟,音調虛弱得快要被風給吹散,既含糊又顯得空幽淡薄,加上飄搖未定的燭火陰慘慘地映在小小的臉蛋上,眼神帶著一絲哀怨。怎料這一切傳進眾人眼裡、耳裡,不知怎地竟然變成一幕駭人的冤鬼索命。
然後,大伙很無知、又很無膽的把她輕吐的一字,有志一同的轉換成——還、我、命、來……
「呃啊啊啊啊——」
第二章
陰風陣陣、淒淒慘慘,廳內幽暗、陰寒森森。
幾盞高掛樑上的宮燈,有的遭夜風吹熄,有的隨之搖擺,將人影拉長至牆面,探照出幾許詭異的氣氛。
坐在店內,裴燁板著一張臉,身旁落坐著一道白色的倩影……然而與其說是倩影,倒不如說是鬼影。
此時這裡的氣氛詭異,瞧幾個大男人如喪考妣的表情,這裡活像個靈堂!
「嘖,你們兩個坐那麼遠做啥?」嘖了幾聲,裴燁看著五步之遠的那對江湖味兄弟。
「三當家,您……您不必管咱們。」江湖平日可是意氣風發,今兒個倒是威風被滅得消失殆盡。
方纔,幾個大男人抱在一塊兒嚇得直跳腳。鬧了好一陣子後,失控的眾人理智清醒後,也覺得自身的行為實在有損男子氣概,決定鼓足勇氣面對,然後才發現一切全是自己嚇自己。
裴燁回過頭來,看著身旁那名白衣女子。
「你說今兒個來京城,是來投……」始終很不願意把那兩字說出來,裴燁很無奈地歎口氣,再度重新開口。「投親?」
一旁女人捧著熱暖暖的茶杯,低垂著頭,過長的瀏海遮住她蒼白的面容,在聽了裴燁的話後,很配合的點點頭。
這一頷首,差點逼得裴燁的眼淚奪眶而出。
「是這樣啊……」看著她手腕上那只鈴環,他暗自感到悲傷不已。
「三當家,您跟這姑娘是什麼關係?」江味從沒見過三當家對女人會頭痛成這樣,真是前所未聞。
啐!這傢伙不講話沒人會把他當啞巴!裴燁瞪了江味一眼。
「是青梅竹馬。」女子輕聲細語地道。
「不是!我怎麼知道你身份是真是假?」裴燁想也不想,立刻推翻她說的話。如果每個女人跑來瑜珠坊喊著要投親,他隨隨便便就同意,那還得了!
「我真的是白水嫣。」她舉起掛著鈴環的手。「這是你當初送我的鈴環,難道你忘了嗎?」
裴燁瞇起眼,恨不得將那隻手給砍下來。
白水嫣深怕他沒聽清楚她說的話,搖搖上頭的鈴鐺,鈴鐺叮噹作響,吵得裴燁有夠火大!
「你真是白水嫣嗎?」撫著下巴,裴燁企圖將她瞧個仔細,可怎麼瞧都不像。
「我記得白丫頭不過只有那麼一丁點大。」他比著當初的身高,怎麼子她長大後成了這副模樣。
「我說三當家,您也夠蠢的了!您都幾歲了,這世上哪有竹馬長,青梅不長的道理?」江湖看不下去,這種笨死人的問題,真是丟臉到不行!
「閉嘴!」聽到青梅竹馬這四個字,裴燁的火氣不知怎地旺了起來。
他哪有這麼古怪又不可人的青梅?
他這個俊逸帥氣的竹馬,還真想一頭撞死在牆上!
「因為家道中落,所以……爹娘希望我暫時來京城投靠你……」白水嫣瞪著杯子裡的茶水,講話無比小聲,偶爾音量還飄忽得快要失去蹤影。
「我拜託你說話抬起頭來,至少也要看著對方吧!」她那畏畏縮縮的模樣,真是令人有夠不快。裴燁倍受打擊,從前那嬌弱又甜美的白丫頭去哪兒了?
老天爺啊!求您還給我那位會「燁哥哥長、燁哥哥短」的可愛小丫頭吧!
「喔,好!」白水嫣緩緩抬起頭來,和裴燁四目相對,毫無生氣的表情、大而無神的眼眸,著實不討喜。
「行行行!你不抬起來也無所謂。」
媽啊!越看就越覺得恐怖,這女人長得不難看,但渾身籠罩的陰鬱氣息,簡直令人望而生畏。裴燁不禁搓搓兩臂,雞皮疙瘩爬滿全身。
「既然你說家道中落,那麼白伯父跟伯母,怎會沒跟著來?」他不信這女人說的話,若真是落魄到走投無路,那兩老又何去何從?竟讓一個女孩家跑到男人家裡說要投靠,怎麼想就怎麼奇怪。
白水嫣抬起眼,冷冷地看他。「爹娘去舅舅家籌錢……在安頓好一切前,他們叫我來這兒找你……」
「怪哉,我記得白家在咱們那兒,也算是大戶人家,怎會走到這步田地?」裴燁抓抓下巴,腦海裡有的也不過是殘存的記憶。
「爹爹與人合夥做生意,被人騙了,賠了許多銀兩……我記得娘是這麼說。」對於細節,白水嫣也是一問三不知。
「原來如此。」裴燁無力的問道。「你一個人怎麼找到這裡的?」
「我去裴家從前的舊址,可聽說你們搬走了……我向鄰居打聽,才知道你們搬來京城……」這一路上,她走到腿酸腳麻,就連繡鞋都磨破了。「途中,偶爾遇到好人家,他們讓我搭牛車。有時跟著商旅一道走……我才能找到京城來!」
「嗯,你有什麼打算?」瞧她髒兮兮的模樣,裴燁也相信她真是如此奔波。
「我不知道……」來到這裡的路上,她曾想過,如果真的找不到裴府,就到舅舅家去,總強過漫無目的的找尋。
若不是爹娘硬要她到裴家,說不好意思讓舅舅家添那麼多張嘴吃飯,否則白水嫣一點也不想要和家人分開。
裴燁兩手一攤,實說實話。「老實說,我是不會讓你投靠的。光憑一個鈴環,你就要我買帳,這簡直太愚蠢。再說你一個女孩家,待在我這兒,別人會怎麼想?能夠避嫌就盡量避嫌,別平白無故惹麻煩。你說是不?」
「嗯!」白水嫣頷首,他說的話不無道理。
「很高興你能夠明白事理。」裴燁爽快地兩手一拍,解決一樁鬧劇,真是皆大歡喜。「那麼這一杯茶喝完後,該如何做,你應該知道吧?」指著大門,裴燁笑得很燦爛。
「嗯!」白水嫣傻傻地點著頭,沒有第二句話。
「嗚……三當家,原來你是這麼沒良心的人啊。」江味咬著帕子,擤著鼻涕,暗自垂淚,實在看不下去了。
「對啊,三當家,算我江湖看走眼,白跟你這些年了。」人家嬌滴滴的小姑娘已經夠可憐了,這發達的死竹馬竟對她不聞不問,連個小忙也不幫。江湖不禁替她叫屈,粗獷的臉略略扭曲,鼻酸得簡直要掉淚。
「哭哭哭!人家女孩家都不哭了,你們兩個大男人給我哭啥?」裴燁站起身,兩手插腰,像只茶壺般破口大罵。
「我哪有哭啊?」江湖也直挺腰桿,用力地吼回去。
主子沒良心成這樣,今日背棄過往的青梅在先,往後他要是有個萬一,是否也會拋棄忠心耿耿的他們?
「還說沒有!」裴燁火氣也大了起來。
在他們主僕倆吵嘴的當下,白水嫣默默擱下杯子,緩步走向大門外。
既然無人可投靠,那麼她就回去吧!死皮賴臉,真的不是她會做的事。
今日能夠再見到燁哥哥,也算是完成她的小小願望。
幾年不見,燁哥哥長得挺拔俊逸,不像從前那樣瘦弱、懦弱的模樣。
說到當時,她還曾經保護過他呢!即便是面對一群高她半顆頭的男孩子,她依然挺起胸膛擋在燁哥哥身前。
那時真好,她無論何時去找他,他永遠會笑咪咪地待她,可如今他卻視她如牛鬼蛇神。曾經屬於她的燁哥哥,已經離她好遠好遠……
離開瑜珠坊,白水嫣茫然地望著夜空中綻放的煙花,璀璨光輝,卻又如雨絲般消失在闃黑的天際。
好美喔!為什麼這世上,總有如此美麗的東西呢?
白水嫣懷裡抱著簡便的包袱,覺得喉頭緊縮,忍不住乾咳了好幾聲。
「咳咳咳……」
幾聲本是微弱的咳嗽,忽地變得急促,響在陰暗的街角邊,顯得有幾分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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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水嫣漫無目的走著,拖著蹣跚步伐,她有一下沒一下的走著,有牆便扶牆,沒牆她就喘著氣勉強捱過。
縱然身旁擦身而過的人潮是笑鬧著、是開心的,都無法令她感受到一絲應有的溫暖。她只曉得自己渾身好冷好冷,心坎裡也冷得快要結成冰。
仰望佈滿花火的天際,天下之大,她要走多久,才能有個歇腳的處所?白水嫣冷淡的眼裡並無半點淚水,只是顯得很無奈,並且對於此刻的處境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