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蘋吁了口氣,怒眉瞪著孩子。「你們兩個怎麼這樣淘氣?萬一被埋在土窯裡怎麼辦?」
才一歲多的孩子,哪裡懂得這許多?不過挨罵了還知道哭。
「做壞事還敢哭,娘生氣了,要罰你們回家喔!」
回家代表不能繼續玩,小寶、丫頭不依了,在高亢手中掙扎著,哇哇叫娘。
「不許再哭,也不能再頑皮,娘就原諒你們一次。」
兩孩子很機伶,馬上閉嘴。
「綠娃、紅蝶,你們帶小寶、丫頭到水塘邊幫他們洗洗手腳,弄乾淨了再抱過來。」
「是,夫人。」兩丫鬟放下柴火,抱著一雙孩子去了。
林蘋繞著三座土窯轉了一圈。「咱們就準備那一點東西,你連搭三座窯做什麼?」
高亢繃著一張臉,沒出聲。
林蘋掩唇輕笑。他以前是臉熱心也熱,偶爾她還會虧他一句濫好人,多管閒事。
一場變故後,他變得冷了,她卻懷念起他過往的熱情。
如今,她慶幸他的心依然沒變,根植於他靈魂深處的良善始終如一。
「相公,你這是不是叫悶騷?」她在他耳旁吐氣,他俊顏瞬間脹得通紅。
她飛去一記媚眼。「不過我好喜歡你這樣子……嗯,不對,不管你怎麼變,我都喜歡。」
他背著手,轉過身去,臉熱得快要冒出白煙了。
她抑下幾聲悶笑,轉而伸手招呼那群小跟屁蟲。
「小朋友們,要不要過來一起來玩?」
幾個小孩子你看我、我看你的,很有些意動的模樣,但他們還記得少爺是知縣大人,那是全縣裡最了不起的,不能輕易冒犯。所以大人沒開口,他們只能眼巴巴地看著,不敢靠過去。
其實高亢本來就準備讓小朋友一起玩,否則也不會堆了三座土窯。
聽後頭一陣聲響,就是沒人過來,他回頭,見孩子想動又不敢動,心一軟,也跟著招手。
「過來吧!」
十來個小孩子歡呼一聲,就衝過來了,有人喊「大人」,也有叫「恩人」,還有稱「少爺」的,亂七八糟,讓高亢忍不住嘀咕:「看來請先生的事要加緊了,一個個連行禮都不會。」
林蘋聽到他的話,盈盈一笑。「小朋友,大人說要給你們請先生,教你們讀書識字,想不想學?」
那些孩子都呆了,幾個年紀大一些的,已略解世事,清楚讀書的重要,更是激動得淚流滿面。
高亢能給他們一個遮身的地方,讓他們用自己的勞力換取衣食,已經是天大的恩惠,現在又請先生教他們讀書,他們的父母都做不到這樣,當下,跟屁蟲變成了磕頭蟲,全跪拜了下去。
「全都起來。」高亢來大周這麼久,最不耐煩地就是給人跪拜和受人跪拜了。
有幾個小女孩怯怯地把手中的野花送到高亢面前,反讓他心頭一陣暖,那張總是沉著的臉綻放出了太陽一般的光芒。
不只孩子們看呆了,就連林蘋的心也是怦怦地跳。
她很清楚,就在這一刻,高亢心裡深厚、陰冷的心防裂開了一條大縫,取而代之的是和如春風的溫情。
她細心記下那幾個小女孩的容貌,感謝她們的天真開解了高亢,這份恩情,她日後一定會回報。
所有的孩子看到高亢笑了,心裡都輕鬆下來。
這時,綠娃和紅蝶也帶著洗乾淨的雙胞胎過來了,高亢掏出錢袋子交給她們,讓她們再去多買些雞、蕃薯、玉米之類的食物。
綠娃和紅蝶領了錢離開,高亢就教那些小朋友如何起火燒窯。
林蘋則在一邊看顧著雙胞胎,和女孩子們處理那些準備好的食物。
不多時,又有幾個老人加入。四、五個因為家鄉逢災,流落到春水縣,被高亢收留的難民更做了一堆家鄉菜,再捧著他們自釀的果酒過來。
不知不覺地,這次的野遊變成了「鄉居」所有居民的連歡活動,從中午一直熱鬧到晚上,最後連營火都點了。
高亢和林蘋抱著一雙子女,觀賞眾人在火堆旁跳舞、歡唱,那一張張歡欣鼓舞的臉龐讓他們既感動又感慨。
這些居民的物質生活何其匱乏,但他們的心靈又何其豐足。
高亢的心裡有很多自己也說不清的東西在堆積,不知道什麼時候,雙胞胎在他們的懷裡睡著了,林蘋的身子也悄悄地靠到他身邊。
他空出一隻手,牽住她的手,那暖熱的膚觸讓他的心神一陣激盪。
她湊近他的耳邊。「相公,我覺得自己好幸福。」
他眼眶突然熱了。幸福嗎?是啊,能夠這樣笑、有能力幫人、衣食豐足、嬌妻佳兒在旁,其實幸福很簡單。
他過去一直走彎路,現在……不知回頭是否來得及?
「我也是。」他握緊了她的手。「娘子,不管將來如何,你要一直幸福下去。」
她笑了,那麼地美麗,嬌艷得動人心魄。
「只要你不放開我的手,永遠牽著我,我便會一直幸福下去。」
聞言,他不只握緊她的手,兩個孩子也一起拉入了懷裡。
給他一點時間沉澱吧!
上天若肯給他第三次機會,他會給她一個重新的自己,他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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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知府有令,高亢還是重新審理了高五的案子,趕在秋收完畢前送了上去。
但這回,知府給他的不是駁回公文,而是一條貪污的罪名扣在頭上,摘了他的烏紗帽,直接下獄。
春水縣不是個大地方,所以監獄裡的牢房也不多,就十間。
因為高亢政績不錯,地方治安良好,監牢裡就只有一個犯人——高五。
現在嘛,監獄裡多了一個住客,高亢。
高五一見高亢,笑得得意,好像天上掉下無數金條,朝他頭頂砸過來。他就是那種見別人倒楣,自己就會很開心的人。
「你也有今天,哈哈哈——老天果然是有眼睛的!」
高亢盤腿坐在地上,就當他是透明的,看都不看他一眼。
「你之前不是很囂張嗎?現在怎麼不說話了?這叫報應,高亢,我詛咒你不得好死——」高五大吼到一半,聲音突然卡在喉嚨裡,因為他看見牢頭帶著幾個人手拿掃帚、水桶,好像要進來大掃除一樣。
見鬼了,牢房有什麼好打掃的?
牢頭領著幾個人來到高亢大牢前,先跪下向他磕頭。
「大人,小的給您整理一下環境,讓您待得舒服一些。」然後,他們就打開牢門,給高亢清出了一個乾乾淨淨的地方,接著,被褥、几案、食籠、文房四寶,一件又一件的東西從外頭搬進來,把間牢房佈置得快比客棧的上等房還豪華。
高五哪裡忍得住這口氣,立時又叫罵開來。
「不公平!為什麼他住的牢房這樣乾淨,我卻要窩在狗窩裡?我要求平等對待!」他撲到牢門前,用力拍著鐵欄杆。
「你再三天就要斬首了,還這麼多要求,信不信爺揍你一頓?」牢頭對他揮舞了下拳頭。
高五整個人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軟下來了。他忘了,他是被判秋決的人,等待秋收完畢,冬天的第一場雪降下來前,他就要被處斬。
而高亢……
「高亢!是你!都是你陷害我,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此刻,高五哪裡還有昔日上高府拜訪時的張狂?他是一身的狼狽、滿臉的淒厲。
牢頭見他鬧得實在太過分,便要過去揍人。
從進監牢便保持沉默的高亢終於開口。「算了,林頭兒,何必跟一個將死之人計較?」
在他心裡,其實有一點感激高五的。因為高五,他有這一劫,可在這生死關頭中,他也看透了很多,他現在的心情很平和,唯一難捨的只有娘子林蘋。
「大人……」牢頭和那幾個打掃的人都紅了眼圈。他們心裡很為這個愛民如子的大人抱不平,如此好官,為何沒有好下場?上天真的瞎了眼嗎?
第九章
高亢在牢裡待了三天,一堆人來探望,就是沒有高老爺、夫人和林蘋。
這讓高五既嫉妒他的好人緣,又得意高亢和家人感情不睦。
想他進牢數月,可是連個探監的人也沒有呢!
今天,高五就要被處斬了,他爹娘和幾十個妻妾、侍女、紅顏還是沒人來看他。
高五沒有為自己的處境悲傷,反而更加打擊高亢。
「第三天啦,高亢,叔叔、叔母、弟妹可能已經把你忘了——喔!或者弟妹已經改嫁也不一定,你很憤慨吧?」
高亢放下手裡的詩集,第一次這麼認真地打量高五,突然發現他這種偏激的言行跟那個騙得自己破產的強仔好像。
如果輪迴是真的,會不會強仔就是滿懷悲憤的高五投胎轉世,特意報復他來的?
念頭一起,他忍不住一笑。看來高五把他的心結解開了,否則他也不會人坐大獄,仍有心情想笑。
「高五,傷害別人並不能給你帶來真正的幸福,何苦來哉?」
高五愣了一下,破口大罵:「放你的狗臭屁!若非你陷害我,我怎會被判秋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