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吧,我可看不出有誰、或有什麼事能讓你真的受驚。」
謝志寧聞言大笑,而他平時很少如此開懷大笑。「你說對了。」他眼裡有簇狂放的火焰。「長這麼大,我確實不曾被什麼東西嚇到過。」
「為什麼?你很大膽嗎?」小珚也笑了,他的笑聲很有感染力。
「也許吧。人生不就是這樣,死死生生,有什麼好害怕的?」他的目光定在她的臉上,神情十分淡然,眼神卻很熾熱。「不過,我喜歡你的信任。」
小珚望著他,感覺自己正被捲入那深邃火熱的目光深處,越陷越深。「從第一眼見到你起,我就信任你。」她情不自禁告訴他。
「小心點,說謊會被夜鬼捉去喔。」他促狹地瞇著雙眼看著她。「我可記得第一次見面時,你冤枉我侮慢了你的茶湯,一心只想把我趕走呢。」
想起那天與他發生的衝突,小珚不好意思地紅著臉,垂著頭說:「我說的是真的,那天你一走進茶鋪,我就注意到你了。」
他呷一口茶,讓那馥郁清香的茶湯緩緩滑過喉嚨,幽幽地說:「當然,要是沒注意,你怎麼可能在茶湯才潑到地上時,就跳到我的鼻子前指責我。」
「我承認那天錯怪了你,你別再記仇好不好?」小珚叫了起來。「我要是對你沒好感,就不會叫夥計送西湖花茶給你,也不會在你灑了茶湯時那麼生氣。」
「給我?你是說那碗茶是你特意送給我的?」他詫異地問。
「當然是。」原來他根本沒留意!小珚不知該哭還是該笑。「難道你一直沒發現站在那裡等候的茶客中,只有你得到那碗茶嗎?」
前一刻謝志寧還心有不平地怨著那天所受到的不公正對待,但下一刻就發現自己笑了——真正地笑了。因為他想起那天當他捧著茶碗時,確實聽到身後左右有人在抱怨,由此看來,那天定是某個心懷嫉妒的茶客故意作亂,才讓他灑了茶湯,差點兒被眼前這個潑辣的掌櫃趕出茶鋪。
「為什麼?」他笑意盎然地問。
「這還要問?不是都告訴你了嗎?」
「你信任我,被我吸引?」他得意地追問。
她避開他的目光,含糊其辭道:「你跟其它人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即便沒有與他對視,她仍能感受到他足以穿透她心房的強烈目光,那讓她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說不清楚,反正就是覺得不一樣。」
「能在第一次見面就看出我與別人不一樣,看來你確實對我很注意。」想起以前那些總是被送到他面前與他相親,之後都表示對他印象深刻的姑娘,他的語氣忽然變得冷淡。「不知還有哪個男人有這樣的榮幸被你注意到呢?」
他輕率的語氣讓她猛然抬頭,而他帶著譏諷意味的笑讓她很不舒服,她立刻為自己辯護道:「從來沒有,你是唯一一個。」
「真的嗎?」
「你這樣問真是奇怪,難道你不值得被注意嗎?」
他自大地說:「我總是引起別人的注意,這不奇怪。可是要我相信你會隨便注意並信任一個男人,那才是奇怪呢。你自己說,你是會注意男人的女人嗎?」
「不是。」她深深地歎了口氣:「但是對你,也許是。」
他沉默了,而她也無語,兩人四目相對,凝望著對方。
「太好啦!」他首先打破沉默,輕聲地說:「因為我對你也有同感。」
說著,他抬起手,極其溫柔地捧住了她的面頰,他的手指輕輕拂過她的臉,他的眸子裡閃耀著她從不曾看到過的光亮。她的氣息屏住,他在她面頰上的觸感是她未曾感受過的美好感覺。
她閉上眼睛,無法自已地偏過頭,將臉更偎向他溫暖的手心。
「記住這個感覺。」他輕柔地說,火熱的目光始終停在她的臉上。「它是我們未來的基礎和保證。」
一種從未體驗過的顫慄竄過她的脊柱,迅速遍及全身,她驚慌地張開眼睛想退後,但他抓住她的手不讓她逃離。
「來吧,讓我們去把我們的行李全都搬到這個小小的「避難所」來。」不理會她的慌亂,他拉著她一同站起,走向後艙。
錢姑娘正在她父母的「陪同」下,坐在艙外甲板上曬太陽,看到他們走來,她一家三口的神情都很不自然。錢姑娘美麗的眼睛貪婪地注視著謝志寧,她父母的四隻眼睛則充滿戒備和警告地注視著自己的女兒。
謝志寧既沒往他們的方向看,也沒跟任何人打招呼,逕自進艙取自己和小珚的東西。
見錢姑娘無視謝志寧冷漠的反應,仍對他垂涎三尺,小珚不由得替她難過,心想她一定是有病,否則哪有大家閨秀如此不自愛的?
回到帳篷後,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訴謝志寧,他冷冷地說:「別以為世上只有男子好色,色女人也多得是,對那種人,沒必要濫施同情。」
「你真是個英俊的冷血鬼。」她低聲罵道,心底卻因他面對錢姑娘那種美女的投懷送抱無動於衷而感到高興。
「我不是冷血鬼。」他並不當真地抗議道。
「你就是。」她也不很認真地堅持著,與他頂嘴。
簡易帳篷被收拾得整潔有條理,而為了阻擋夜風的侵襲,他們的帳篷口和頂棚都被厚厚的帆布擋住,並用沉重的鐵爪、船錨等東西壓住。可是,當夜晚降臨,他們並肩躺在這小而密閉的空間時,卻都感到非常不自在。那寒冷的風也一個勁兒地往那些無法堵住的縫隙內灌入,讓帳篷內充滿寒氣。
唉,早知她要跟來,就該把帳篷搭得更大些。他在心裡懊悔地想。
他們只有一床被子,昨夜在艙房裡,兩人合蓋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事,可是今夜在帳篷裡獨處,他們都不約而同地避免「合蓋」的可能性。
於是經過一番謙讓和爭執,厚實暖和的被子由小珚獲得。此刻她正將被褥一半鋪墊在身下,一半蓋在身上,小心地縮緊四肢,一方面是為了避免碰到他,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讓身體保暖。
夜漸漸深了,可她毫無睡意。聽到甲板上「呼呼」而過的風聲,她為身邊的謝志寧擔心,他身上裹著她帶來的毛毯,但毛毯不夠暖和。
「謝——志寧?」她試探地輕喚,因為她好久沒聽到他的動靜,甚至連呼吸都聽不到。
「幹嘛?」他的響應是立即的、粗聲粗氣的、清醒的。
「你冷嗎?」
「不冷。我熱死了。」他居然還笑得出來。
「真的嗎?」她哆嗦著問。
「當然是真的。」他低聲命令。「閉上嘴,趕快睡覺!」
「可是我好冷……」她可憐兮兮地說,氣他怎麼可能熱,而她卻這麼冷。
他沒有響應,帳篷裡只聽到風的聲音。
當又一股冷風穿過帆布縫隙吹到身上時,她瑟瑟發著抖,將頭縮進被裡。
忽然,被角被掀起,隨即,一副溫暖的軀體靠近她。
「你做什麼?」她發出驚呼,但身子卻不由自主地趨向他。
「做該做的事。」他拉起她,將身上的毛毯鋪墊在兩人身下,再摟過她冰冷的身子,把被子蓋在兩人身上,說:「為了旅途順利,我可不想看到你生病。」
「我也不想。」她用冰冷的鼻尖磨蹭他溫暖的脖頸,驚訝地發現與他如此親密相擁,並未讓她感到不自在。
她挪動著身子,尋找更多的熱源和更舒服的位置。
「安靜點,你這樣動來動去的,被子都透進風了。」他的聲音在她頭頂警告。
她如言不再亂動,可是她柔軟的身軀和芳香的呼吸卻不停地擾亂著他的心智,讓他產生了一種難以抑制的衝動,想要抱緊她,讓她貼在自己身上;想低下頭去,吸吮她的芳香、品嚐她的甜美……
照以往的個性,只要想他就會做,可現在,他膽怯了。他的雙手忽然握住她纖細的腰,將她猛地轉了個面。這樣,也許能讓他遠離誘惑,保持清醒。
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先是讓小珚有片刻的不滿,但當她發現這個姿勢剛好溫暖了她寒冷的背時,她溫順地接受了。
「謝謝你。」她用充滿睡意的聲音對他表示感激。
「謝我什麼?」
可他只得到一陣均勻而舒緩的鼻息作為回答。
翌日,當得知他們真的去睡甲板帳篷時,船主非常過意不去,特意在經過一個小城時,停靠岸邊,讓大兒子去買回兩床被子。
這樣,謝志寧和小珚夜裡就不會再感到那麼寒冷了。
得不到謝志寧注意的錢姑娘,很快又迷上了對她親切溫柔的船主大兒子,一有機會就往他身邊跑,因此謝志寧和小珚此後的旅途平靜而快樂。
經過近二十天的航行,商船抵達京口。
京口是長江三角洲的咽喉之地,這裡的青山綠水賦予它極其便利的交通貨運,朝廷的茶馬互市新政使它成為東西連接、南北貫通的商運流通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