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除了嗓門大,中氣充足外,五音不全,吐詞不清,沒人聽得懂他到底在唱什麼。
坐在馬背上的小珚聽了半天後,對謝志寧說「志寧,你聽那歌,雖聽不懂,但曲調倒是挺有韻味的。」
「那是趕馬調,是趕馬人為自己解悶兒唱的歌。」他告訴她。
「你會唱嗎?」
「會一點。」
她立刻雙目放光。「那你唱給我聽聽好嗎?」
「你真要聽?」他臉上露出少有的紅暈,這堅定了她的邀請。
「是的,請你唱上一段吧。」
「好吧,等你長一身雞皮疙瘩時,可不許怨我喔。」
「不會的,快唱吧。」
謝志寧清清嗓子,放開歌喉唱了起來,
夜晚我在松坡坡上歇腳,
叮咚的馬鈴聲響遍山坳。
我唱著思鄉歌兒餵著馬料,
他的歌喉十分美妙,而且字正腔圓,那悠揚的歌聲在陡峭的山峰夕陽和白雲藍天間迴盪不絕。
大個兒在隊列尾端更加賣力地唱著,彷彿和音般配合著他的歌聲
搭好開亮的帳篷,
天空已是星光閃耀。
燃起熱烈的篝火,
圍著火塘唱著趕馬調。
遠處的山林裡,
咕咕鳥在不停地鳴叫,
應和著頭騾的白銅馬鈴,
咕咚咕咚響個通宵。
不僅小珚被他的歌聲打動,就是唱了半天的大個子也不知在何時停住了歌聲。所有人都被他悠揚婉轉的歌聲吸引,跟著他熟悉的調子輕聲唱了起來。
當他唱完後,小珚激動地稱讚道「志寧,你唱得真好,我喜歡!」
他抬起頭,陽光跳進了他的眼窩。「有獎勵嗎?」
「有。」他的笑容令她陶醉。
「是什麼?」他揚起的嘴角讓她很想跳下馬,撲進他懷裡。
「你讓我下來,我會親你一百下。」
他慢了腳步,與她並行,將手放在她膝蓋上輕輕捏了一下,給了她一個驚心動魄的微笑。「記住,你欠我一百個吻,今天之內要償還喔。」
「我不會忘記。」她低聲說「可是如果你再這樣看著我,在馬上我可能會坐不住,而墜落山谷,那樣誰來償付呢?」
「不許胡說!」他笑容盡失,突然壓住她的腿,彷彿她真的會摔下來似地。
「別擔心,我是逗你呢。」
「以後這樣不吉利的話不許再說!」他毫不遷就的警告她。
見他真的急了,她趕緊安撫他「好好,我保證不再亂說。」看來馬幫的禁忌習俗也傳染給了他,他居然相信那樣的說法。
太陽偏西時,他們到了上河頭。
那是一個高山峽谷中的大坪壩,青山環繞,綠水長流,一片片稻田在晚風中翻滾著綠色波浪,一道道炊煙在屋宇間裊繞直入雲天。在夕陽餘暉中,這片峽谷看起來就是人間仙境,也是這些在深山古道上走累了的趕馬人最渴望的地方。
當馬幫隊緩緩走下山,進入村子時,有好多村民跑到村口迎接,其中最多的是輸高髻、穿窄裙的女人和未成年的孩子。
當他們在村頭的磨坊前停下後,小珚在謝志寧的幫助下滑下馬背。
「先別急著走路,活動活動雙腿。」他提醒著她,自己則開始下馱,解籠頭。
四周都是呼喚和說笑聲,可惜高大的騾馬擋住她的視線,小珚看不見,只好伸長脖子,踮著腳尖,卻看到一個很像二鍋頭的男人抱著一個女人走過眼前,又看到大個兒峰子肩上扛著一個笑得很大聲的女人消失在騾馬中。
「喔,他們在幹什麼啊?」她奇怪地問。
身後沒有回答,她轉過身,發現謝志寧並沒在那兒,馱子和籠頭也不見了。
他一定是去放東西了。她心裡想,於是輕輕捶打著雙腿,等待著他。
可是當圍繞在她身邊的騾馬,包括栗兒忽然跑開,奔向上河頭水草豐美的牧場時,她震驚地發現,眼前的空地上除了幾個老年人和孩子外,根本沒有苗大哥和他的馬腳子們的身影。
怪事,人呢?
她走向磨坊去找謝志寧,可裡面只有黑壓壓的馱子,卻沒有認識的人。
她退出來,東張西望,正不知該如何詢問時,一個老婦人過來告訴她,男人們卻下馱子後都去見女人了,要過一會兒才會出來,讓她隨她去公房等候。
找女人?
那麼志寧呢?他也去找女人了嗎?!
「你是誰?我不要跟你去,我要找志寧。」她拒絕跟老婦離開。
「我是阿十娘,苗大鍋頭是我女婿,你隨我來,可以找到他。」
苗大哥的岳母?
小珚大吃一驚,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她知道苗大哥和馬幫其他大哥都是永昌人,他們的妻兒也在永昌,可這裡卻跑出苗大哥的「岳母」,難道他是從上河頭娶回的妻?隨即她又想起道城的阿鳳,不由猜測阿十娘的女兒也許是苗大哥的另一個「相好」。不過,不管怎麼說,阿十娘都是苗大哥的家人,她當然不能無禮,再加上這個老嫗很難纏,小珚無法拒絕,只好跟隨她往村裡走。
可是剛走了幾步,她忽然站住,雙眼冒火地盯著右邊一條小巷,那裡謝志寧正與一個身穿綠衣的女子手拉著手站在樹下,那女子幾乎要貼到他身上了。
雖然隔得遠,但她看得清楚,那就是謝志寧。
壞小子,竟然敢學馬大哥到處留情!
她怒火中燒地正想喊他,卻見那個綠衣女人拉著他消失在巷道裡。
「謝志寧!」她用力大喊,可是這裡是磨坊,她的聲音與水車的巨響相比,無疑是蚊吟。她拔腿就往那裡跑,發誓要找到他,一定要弄明白他到底跟那個女人在幹什麼!
跑到剛才他們站立的大樹下,她傻了。這裡是個四通八達的岔路口,一排排房屋之間,東西向是石板路,南北向是河流。站在河流與石板路的交叉點,看著那一道道緊緊挨著的院門,她根本無法確定該往哪裡去找他。
好多人從兩邊的房屋裡伸出頭來看著她,她成力人們竊竊私議的對象,而在那一剎那間,她覺得自己彷彿是一個被遺棄的小孩。
一種椎心的痛撕裂了她的心肺。
去他的!誰稀罕那樣的男人!她決絕地想。
極度的失望和憤怒中,她轉身往外走去。
她要離開他,離開所有的男人,她早該知道男人不可信。可是,在離開前,她要給他一點教訓,讓他永遠記得,如此對待她絕對不會有好下場!
首先,她得先找到栗兒,沒有馬,她寸步難行。
經過近一個月的朝夕相處,她已經克服了最初對馬的畏俱心理,現在她不僅很喜歡那匹頗通人性的馬,也知道該如何駕馭它,只要有它,她相信自己能走到步日鎮去,實在不行,她就重新找個嚮導……
嚮導?她要去哪裡找信得過的嚮導呢?看著幕色蒼茫的四周,她的心發緊。這麼久以來,她一直依賴著謝忘寧,要想獨自去做事時,才發現四面楚歌。
女人,永遠不要依賴男人!
驟然而至的絕望感擊潰了她努力維護的自尊,眼淚洶湧而下,但她用力地吞嚥著,絕不讓自己因為這點「小事」而崩潰。
留下,意味著屈辱;離開,她沒有去處。
可是兩者相較,前者更讓人難以忍受,於是,她堅定地擦去眼淚,往水草最好的牧場走去。
馬幫大多數的騾馬都在那裡,可是她找不到栗兒。
太陽漸漸落山了,橙色的天空讓人心情更加沉重,她一邊喊一邊跑,希望在天黑前找到它。
「栗兒!」終於,在暮色中她看到一匹栗色馬,就在前面不遠處,於是她用力地跑,用力地喊,可是跑到了面前才發現認錯了,那只是一匹栗色毛驢。
「栗兒,難道你也不想要我嗎?」跑得氣喘吁吁的她沮喪地跪坐在草地上,終於大哭起來。
她不記得最後一次傷心痛哭是什麼時候,好多年了,她以為自己早就沒有眼淚了,可是今天她才發現,自己竟然還有這麼多淚水。
痛徹心扉的痛哭後,心灰意冷、精疲力盡的她趴在草叢中睡著了,渾然不覺在她入睡後不久,忠心的馬兒來到她身邊,用它栗色的大頭輕輕拱著她的背。
她在做夢,可那夢境並不美好,那裡是一團有著黑暗和恐懼的迷霧,她孤獨地陷在迷茫中,無力掙脫它的糾纏,直到一聲熟悉的馬鳴將她喚醒。
她張開眼,迷霧消失,她看到一彎新月懸掛在天邊,繁星在夏夜的空中對她眨動著眼睛。
尚未完全清醒,耳邊再次傳來嘶鳴,隨即,紛亂的腳步聲後,她聽到熟悉的聲音,看到熟悉的眼睛。
「小珚!」一雙溫暖的手抱住她,卻也讓她徹底清醒。
「滾開!」她猛地揮掌,打在他臉上,隨即退離他身邊。
謝志寧摸摸面頰,不敢相信她真的打了他,還是實實在在的一掌。
「大哥,她那麼凶,你幹嘛還那麼喜歡她?」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來,小珚抬頭一看,那個穿綠衣服的女人正從另外一邊跑過來,並大膽地靠在謝志寧身上,這讓她更加怒火中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