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
他一直是一個人。
小時候,娘將他送走,送給那個人。
大了一點,那個人也將他送走,送給了敵人。
他很早就已經發現,這世上,沒有什麼是真實永久。
人們會為利益互相欺瞞、說謊,為了自身,說著一個又一個的謊,說久了,還能如唱歌一般順溜。
他在謊言中長大,在謊言中打滾,甚至靠著揭穿人們說的謊,掙錢過日子。
久了,他只想一個人,也已習慣一個人。
一個人來,一個人走,一個人活著,然後將來的某一天,也會一個人面對死亡的誘惑。
那沒什麼,死了就死了,反正他兩袖清風,啥也沒有。
他從未想過,他會愛上如歌一般的女子。
她和他,是如此的不同。
纖細的腰肢,春蔥般的玉指,南方女子精緻典雅的五官,還有如琴音春風般柔軟好聽的聲嗓。
她的性子複雜壓抑,不似北方姑娘那般直接明瞭。
冷時,她能如堅冰那般狠絕,暖時,卻又似春水那樣溫柔。
她矛盾得像一道謎,似一首歌,每當他以為他已經瞭解,再三反覆哼唱後,卻又會意外發現,謎下有謎,詩歌之下、詞曲之中,還含有更深、更讓人動心的真義。
她的柔情,她的聰慧,她的壓抑,她千回百轉的思緒,甚至她編織的謊,都讓他深深著迷,無法抗拒。
什麼樣的環境,會養出像她這般的女子?
什麼樣的遭遇,會讓她能做出那樣狠絕的事情?
又是什麼樣的故事,會教她能擁有如此驚人的膽識與勇氣?
她是一首歌,是一道謎,在他心中徘徊不去,教他難以忘卻,不斷反思咀嚼、一再回味。
她的一顰一笑、一字一句,他都不由自主的深記。
他在乎她的喜怒哀樂,在意她的愛恨惡欲,他想要將她擁在懷中,捧在手心,替她擋去一切風雨。
於是,才發現,他已深深陷落,無法自拔的將她刻印在心。
他需要知道關於她的一切,需要瞭解所有和她有關的大小事情,迫切渴望在她生命中、在她的靈魂裡,佔有一席之地。
他,愛上了那如歌一般的女子——
第10章(1)
將吏大人?
那生疏客氣的稱呼極刺耳,狠狠的戳著他的心,可也因為她說的話,因為她眼中冰冷的怒火,更因為她再一次的試圖救他,讓所有的一切,都清楚分明了起來。
他看著她,將視線移回眼前那傢伙,開口問。
「是你剝了她的衣裳?」
「是我剝了她的衣裳。」宋應天點頭承認。
「你試圖將她關在這座島上?」他再問。
「我沒關她,是請她做客。」
「大人,你別聽他胡說……他想軟禁我、關著我……」被他制住的姑娘,試著回首看他,楚楚可憐的含淚哀求:「拜託你,救救我,我不想待在這裡……是他強行將我帶來的……」
他聞聲低頭,直到這時,才真的看清了她的模樣,心頭莫名一震。
老天,又一個美人。
這姑娘極美,即便狼狽的被壓制在地,她看起來依然美得動人心魂。
和白露精緻的五官不同,她的眉目較深,高鼻大眼,那雙眼黑得像北大荒中雪地裡的深潭。滾燙的淚水,盈在那姑娘深幽的黑眸,滑下了她蒼白的小臉,那嬌弱的模樣,莫名教人興起惻隱之心。
「大人,求求你……」
她切切哀求著,但她對白露下手時的凶狠模樣猶在眼前,尚未消散。他很難真的同情她,特別是她那雙眼竟像是要將他吸入其中——
求求你、救救我。
那哀求驀然迴盪在腦海,緊抓著他的心口,在那一瞬間,眼前的女人,看來竟像白露。
救我。
白露哀求著他,哭著求。
他幾乎鬆開了手,但理智告訴他,白露不可能這樣求他,她從不哀求,她痛恨那個必需求人的自己。
要命,是迷魂術!
驚覺不對,他猛然掉開視線,他差點無法做到,但他知白露就在身旁,還氣著、惱著。
他成功的把視線對上了她一點也不可親,卻萬分可愛的冰冷視線。
腳下的姑娘,知自己失敗了,發出憤恨挫敗的咒罵,他沒理會她,只看著白露問。
「告訴我,我是否有任何理由,應該相信這位被人控訴以毒藥藥人,謀財害命、騙財騙色的傢伙?」
「我說過了,他沒有做。」
「他承認自己剝了這姑娘的衣裳,還試圖關著她。」他提醒她。
「我相信少爺有他自己的理由。」白露冷冷的說。
「你相信他?」他不是很開心的問。
「我相信他。」她眼也不眨,夾槍帶棒諷刺的道:「至少他從未騙過我。」
看著那在白霧中杵立的女人,他不惱,反笑了出來。
他的笑,明顯讓白露更火了。
毫無預警的,他鬆開了那姑娘的手,挪開了抵在她背後的膝頭站起身。
那虛弱的姑娘試圖翻身爬起想躲在他身後,但宋應天動作更快,他從衣袖中滑出了一根長針,刷地就插入了她後頸大穴,她驚呼一聲,身子一軟,瞬間癱倒回地上,昏了過去。
「你稱這叫做憐香惜玉?」蘇小魅挑眉,問那姓宋的傢伙。
「當她試圖傷害自己時,這就叫憐香惜玉。」宋應天伸出雙手,將那裸女攔腰抱起。「她待在這座島上,會比在外面更安全,她只是還無法信任我。」
說著,宋應天就抱著那姑娘進了屋。
蘇小魅有些傻眼,大步跟上前去:「什麼意思?」
「因為某些原故,她招惹到了不乾淨的東西,這島上布有陣法,那些東西不能靠近,所以我才不讓她出去。」
「不乾淨的東西?」他挑眉。
宋應天抱著她穿過一間寬敞的廳房,繞過一小小的天井迴廊,走入一間拉門敞開的房,將她抱到鋪好的被褥上,拉了床被替她蓋上,才轉身瞧著他。「魑魅魍魎、妖魔鬼怪,那類的東西。」
他一路跟了進去,瞪著那傢伙,嗤笑出聲:「你當真以為我會信這種胡說八道?」
「不,但你會相信自己的眼睛。」宋應天掀開她身上床被的一角,道:「你瞧她的右手。」
蘇小魅狐疑上前。
「我遇見她時,她這隻手已經斷了,整個被咬掉,現在雖然長了回來,但小指還沒長好。」
他說的沒錯,那姑娘右手小指確實比例不對,它比較小且短,就像個孩童的小指頭。
他抬起眼,瞧著宋應天,道:「人們偶爾會有沒長好的四肢,我還見過有六隻手指的男人。」
「但你沒見過會在短短幾天內長好的,對吧?」宋應天將床被蓋回去,道:「至少我看診至今,從未見過。」
「你是說她的小指會在幾天內長好?」他挑眉問。
「二十幾天前,她的右手只有手臂而已。」宋應天走向一旁水缸,舀了些水到茶壺裡,說:「現在你也見著了,就剩小指沒長好而已,我若餵她吃多一點,她就長得快一些,但她挺彆扭的,生病的人都是這樣愛鬧脾氣的。」
「這不是生病。」他雖然不是大夫,可他也懂得這不是種病,「也不是中邪。」
「是啊,不是。」宋應天笑笑的提著茶壺回來,擱到地上的小火爐上燒著,邊神色自若的道:「你可以在這兒等個幾天,瞧瞧她神秘的手指頭,或者你也可以現在就想帶她出島,儘管動手,船就在碼頭,三嬸還在那等著,但你若要帶著她,請自己撐船,只要你帶著她,一出了島,出了這場大霧,就會遇到那些東西。」
蘇小魅看著那個傢伙,再看向那位姑娘,眼微瞇。
「你是認真的?」
「當然。」宋應天手一抬,朝他頷首微笑。「請便。」
他兩手空空的走了出來。
俗話說的好,窮寇莫追,逢林莫入,做人不要太鐵齒,若看到前面有陷阱,那就別自己傻傻的跳下去。
最重要的是,雖然他對那神鬼之說擺出不以為然的模樣,可夜路走多了,總也會撞到鬼,他確實知道也見過那些魑魅魍魎。
而江湖傳言,應天堂背後的鳳凰樓主,就是其中之一。
據他所知,傳言自有其真實之——
瞧見那不知何時也跟了過來,杵在天井邊,立於屋廊上的女人時,他思緒驀然一頓。
糟糕,他忘了她還在生氣,更糟的是,她看起來竟然沒那麼氣了,那不是說她已經原諒了他,根據過往的經驗,女人從來不會輕易原諒男人犯的錯,特別是他還騙了她。
「你應該知道,我騙你是不得已的。」總而言之,先下手為強。
「將吏大人要辦案,總得要見機行事。」她垂下眼,客客氣氣的說:「民女自當配合。」
嘖嘖,好刺耳、真刺耳。
他就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
好吧,既然她想公事公辦,他就公事公辦。
深吸口氣,他將雙手抱胸,高高在上的看著她道:「過去三年內,岳州城裡突然暴斃或因急病而死的死者,共計有二十八名,除去太老、太小,本身就有疾病的二十一名,還有七名死者,而她們全都是女的,除了這點之外,被害者們唯一有的共通點,就是她們都到應天堂看過診,且全都給宋應天把過脈。我奉命捉拿在岳州謀財害命的疑犯,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他,他涉有重嫌,我必須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