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知道,雖然他對「連晨悠」的態度很冷漠,但他是個好人,這點她從以前就知道了,如果他不是好人的話,八年前就不會出手救她,他們也就不會相識了。
「他的老婆孩子是無辜的。」易朗淡淡的說道:「這種時候,如果沒有人對他們伸出援手,他們會被逼得跳樓。對我而言,那點錢不算什麼,卻可以挽救四條人命。」
對方笑了起來。「你啊,說你心腸軟還不承認,偏偏只對連晨悠手下不留情,你們的婚姻對她而言是種折磨,對你也是,折磨她,你也痛苦啊,你還是早點放她自由吧,也放你自己的心自由,不要一直活在仇恨裡。」
「仇恨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動力,是兄弟的話就不要再說了……」
顏心暖聽到易朗的聲音逸去,他們邊交談著開門出去了。
她想知道他為什麼要折磨連晨悠,他跟連晨悠是夫妻,但為什麼要折磨自己的妻子?他們不相愛嗎?
她想起她的大學同學芳汝,畢業之後就和高中交往的男朋友結婚了,兩個人甜甜蜜蜜的拍婚紗照,開開心心的去度蜜月,這些她都見證過。
然而,結婚不到一個月,一切都變調了,新婚生活不再甜蜜,他們爭吵不斷,互相攻擊、彼此折磨,現在則在冷戰中,各過各的生活。
莫非,易朗跟他的妻子也是這種情形?相愛容易相處難?
然而不管她再怎麼想知道易朗的事,現實的情況卻是她的意志越來越昏沉,不知道是什麼力量在控制她,她在意識相當清楚之際,直接掉進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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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啊,易夫人。」護理長笑吟吟的走進來,手裡捧著一束盛開的紅色玫瑰。「您今天就要出院了,易總裁還是如常地派人送了花來,真的好羨慕你哦,嫁了一個這麼好的老公,天天都送花給你。」
顏心暖微微一笑。「是啊,他對我很好,很體貼。」
她今天可以出院了,上一次睡著之後,聽說她又睡了四天才醒來,醒來後,傷口都不痛了。
接著,她接受了幾項檢查,結果顯示她一切沒問題,醫生宣佈她是醫學上奇跡,說她可以出院了,有不舒服再隨時回醫院追蹤即可。
這些天易朗都沒有出現,只有每天不中斷的紅玫瑰。有個高大的男人來告訴她,易朗在處理公司的事,這一陣子的金融風暴波及了公司的業務,他必須坐鎮公司,親下決策。
她認得出聲音,傳話的男人就是那天和易朗交談的人,他們的交情似乎很好,但她不便問他是誰,因為「連晨悠」可能知道他是誰,她不能冒失。
目前她還沒想好要怎麼做,連晨悠可能會主動連絡她,如果是這樣的話,兩人再一起想想有什麼法子換回軀體。
也或者,她去找奶媽想辦法,從小到大,她遇到困難的事,總是第一個找奶媽商量,奶媽也總能給她想出法子來。
不過一切還是要等她出院之後再說,住在醫院裡,護士一直守著她,她又不能說明自己不是連晨悠,什麼都不能做。
「易總裁來了!」
聽到護理長驚喜拔高的聲音,顏心暖不由得心頭一跳。
她迎視著推門而入的易朗,跟記憶裡一樣,剛毅粗獷的濃眉、挺直的鼻樑、抿成一直線的嘴唇……
八年前的他比較瘦削,眼神叛逆不馴,具有強大的殺傷力,但此時,他的野性收斂了起來。
完美的亞曼尼西裝襯托出他高大修挺的好身材,一頭修剪得宜的超短髮,舉手投足之間散發出社會歷練後的幹練自信,還有種高雅社會偽飾的成熟。
但不知為何,她卻看到他的內心,看到了八年前的他,那個行為幾近放浪形骸的他。
強硬的性格仍能從他的五官一覽無遺,顏心暖的記憶在瞬間迅速倒帶——
他疾步走在巷子裡,兩手總是插在牛仔褲的口袋中,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她則亦步亦趨的跟著他。
當年,她是個高一生,家裡管教甚嚴,每天都等司機來接她,也沒想過要有什麼改變。
有一天她禁不起同學的誘惑,跟她們到專賣日本偶像周邊商品的小店去逛,忘我的待了兩個小時,天都黑了,回學校等家裡司機的路上卻迷了路,還不幸的下起雨來。
陰暗的空巷裡,幾個不良少年圍住她,不讓她走,就在她害怕不已的時候,是易朗打跑了他們,還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讓她遮雨。
在她眼中,他簡直就是童話裡的英雄,來解救她這個落難公主,在枯燥、嚴謹、過度保護又無趣的生活裡,他的出現就像一絲曙光,揭開了她心中的羅曼史詩篇。
當天,他默默的送她回學校,看她上了司機的車之後才掉頭走掉,當時雨勢越來越大。
她驀然回神,焦急萬分的叫司機追上去,然而追上他之後,他卻不肯上車,一逕的往前走。
她只好叫司機跟著他,最後跟到了他家——一個很陳舊的老社區,一間很破舊的平房。
隔天,她把洗好、燙好的外套送去他家要還他,發現他生病了。
他發著高燒,瑟縮在被子裡,她自責地認為都是前一天他把外套給她穿,自己卻淋雨走回家的關係。
司機大叔幫她把他抬上車,送他去醫院。
從此他們開始有了交集,她知道他叫易朗,家人都不在了,是個孤兒,大一時便輟學了。
後來,她知道他在學校對面的工地做粗工,每天中午,她會把奶媽為她準備的便當拿去給他吃。
一開始他不接受,後來她把這件事告訴奶媽,請奶媽多做一個便當,他才接受她的好意。
他不常開口,卻會在細微處顯露對她的關心。
比如寒流來時,他會早她一步到教室樓梯口等她,不讓她去工地送便當;當他領薪水的時候,付掉房租、還掉債務,也會買些小零嘴和髮飾給她。
下課的時候,她會去工地等他,他從來不會看她一眼,但會在收工後,陪她走到英文補習班去。一年後,工地竣工,他也默默的消失了,她焦急地去他家找他,鄰居說他退租了,好像跟著遠洋漁船出海去了。
他一句話也沒有跟她說就走了,她真的好傷心好傷心,他連房子都退租了,她連個可以去看看他回來沒的地方都沒有。
春、夏、秋、冬過去了,她經常盼望他會無預警的出現在校門口等她,但希望從沒實現過。
如果自己曾鼓起勇氣向他告白就好了,她不只一次這麼想,然而她畢竟不曾向他告白,也無從得知他的心意。
現在看著他,顏心暖莫名地浮起一個想法——自己為什麼會覺得就算借住在別人的身體裡也無所謂?是因為她想繼續跟他相處,想知道他是否記得她,想知道他當初為什麼不告而別?他們至少算是朋友不是嗎?他怎麼可以不說一句話就走了?
她真的無法釋懷。
「出院手續都辦好了。」盧盡走進病房,他的外型魁梧、粗獷,雖然西裝筆挺,但實在不像個坐辦公室的人。易朗當著護理長的面走到病床前,把她抱起來,放在輪椅上。
顏心暖不由得心跳加速,結結巴巴地說:「我、我可以自己走……」她的傷全部都神奇的好了,行動自如。
「聽話。」易朗輕柔地捏了捏她的肩膀,溫柔地說:「妳傷口剛好,我不放心。」
他的聲音會融化任何人的心,但她知道,他這不是針對連晨悠,當然也不是為她而溫柔,她不笨,觀察到他是刻意做給護理長看的,他一直在外人面前維持他愛妻的絕佳形象。
她所認識的易朗很冷峻、很孤傲,經常因為不服工頭的命令而跟人家起衝突,絕不會刻意營造形象。
顯然這八年發生了很多事,很多她所不知道的驚濤駭浪,才使他搖身一變,成為一家科技集團的總裁,用紳士包裝起了他的狂浪不馴。
她任由易朗推著她進入電梯,穿過醫院大廳,走向自動大門。一路上,他一直表現得溫柔體貼,呵護備至,直到坐上停在大門口的黑色轎車後,他的態度迅速冷卻。後座只有他們兩個,盧盡搭另一部車,易朗戴上了墨鏡,擺明了不想跟她說話。
心暖歎了口氣。
他跟連晨悠的婚姻關係究竟有多糟?
連晨悠畢竟是他的妻子,發生了大車禍,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回來,他竟對她冷漠至此?
現在若告訴他,自己不是連晨悠,而是顏心暖,想跟他好好聊一聊,大概會被他斥為無稽之談吧?
他可能根本就不會相信她,不一定他還會問她,顏心暖是誰?唉,他可能老早就不記得她了。
還是跟他回家之後再想辦法吧,說不定連晨悠很快就會來找她,那麼她也不必奢想著要跟易朗相處,瞭解他這些年去了哪裡了。不過,至少現在她可以跟他一起坐在車子裡,這實在很奇妙,不是嗎?她的嘴角禁不住浮起了一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