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裡,莫昭吟臉色已經徹底刷白,呆若木雞,身形不自覺一晃,紀斐然連忙展臂攬住她的肩。
「醫生,拜託、拜託你,一定要救救我媽……」她的聲音細如蚊蚋,抖得不像話。
醫生卻搖了搖頭。「很抱歉,我們已經盡力了,但她實在是失血過多,就在剛剛十一點四十七分急救無效,宣告不治。」
紀斐然眉心擰緊,感覺臂彎裡的重量頓時增加數倍,莫昭吟已然渾身癱軟,要不是他事先支撐著,她可能已經軟倒在地。
她沒有大哭大嚷,僅是睜著一雙佈滿血絲的空洞眼眸,神情茫然震愕,卻讓人感受到她深切的哀傷。
「昭吟!」紀斐然憂心低喚,手裡的力道緊了緊。
「請節哀。」王醫師輕歎。「待會兒會有人協助你們辦理後續事宜。」頷首後步離。
所有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稍早她才和男友快樂相聚,期待母親返家與男友見面,可沒想到卻在這一夜之間與母親天人永隔。
莫昭吟承受太大的衝擊,像是嚇傻了,失魂落魄的不發一語。
紀斐然幾乎是半扶半抱的帶著她離開手術室,並一肩承擔下所有繁瑣的後事,義不容辭的為心上人兒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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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至親所承受的是穿心刺骨的痛,多數人的—般反應是哀慟哭泣,可莫昭吟卻反常的一滴眼淚都沒有掉,沉默得教人擔心。
而且她們母女向來相依為命,親戚不多也很少往來,現在母親一走,家裡只剩她一人獨居,在心情如此紛亂又傷痛的現在,紀斐然實在無法放心,因此在她家留宿,就怕她受不了這個打擊而做出什麼傻事。
幸好,許靜玫過世第七天,莫昭吟終於有了不一樣的反應,否則他真煩惱她哪天會突然想不開去尋短見。
這些天,莫昭吟都睡在母親的房間裡,他則睡在莫昭吟的房間。這天深夜,他自房裡步出,打算到廚房去喝杯水,隱約聽見莫昭吟睡的房裡傳出聲音,不禁走進察看。
「媽,你要去哪裡?不要……你不要走……別丟下我一個人,媽……」帶著濃重鼻音的囈語伴隨著啜泣,間歇的自大床上那睡不安眠的人兒口中逸出。
紀斐然皺起眉,捻亮夜燈,室內黃暈乍現,他來到床畔落坐,瞧見莫昭吟那削尖的臉頰上滿佈的淚痕,緊閉的眼簾不斷淌出滂沱的淚水,傾洩著心頭的悲楚與哀淒。
悄然喟歎,他憐惜的凝視著她,伸手拭去蜿蜒的眼淚。
那悲傷哀痛的眼淚,灼燙了他的手:那無助淒涼的呼喚,撕扯著他的心。
從她的囈語中,他判斷得出她夢到了什麼,他並不急著擾醒她,只是牢牢的握著她的手,靜靜的陪伴著她,輕輕的拭乾她的眼淚,讓她好好的釋放一會兒。
這是她七天以來第一次落淚,雖然淚水氾濫,但他卻覺得放心許多,畢竟之前失魂落魄的沉默明顯是種壓抑或反常,淚水能夠釋出悲傷的重量,唯有發洩出來,才能減輕鬱積在心頭的悲慟。
「哭吧,我就在身邊陪著你……」眸底浮現連自己也陌生的溫柔,對她的感覺在這無常世事中莫名發酵,變得不再只是單純的喜歡,甚至還醞釀著更深濃的情感。
短短幾日,她形容憔悴,整個人消瘦了一大圈,讓他心疼不已,想要付出安慰與關心,她卻沉默以對。
他幫她向工作的衛浴公司請了半個月的假,自己也排開了所有事務,全心全意的陪伴著她,幫她處理喪葬事宜。
但是,他可以為她扛下所有事,卻沒辦法分擔她心裡的憂傷,除非她自己願意走出來、願意傾吐發洩,否則沒有人能幫得了她!
現在好了,能夠哭出來是件好事……不過,通常的發洩可以,要是沉浸在哀傷夢境中太久,不知會不會造成反效果?尤其,那低聲的啜泣已成了嚎啕大哭。
「昭吟!昭吟快醒醒!」溫暖大掌覆住她單薄的肩頭,輕輕的晃動,輕輕的叫喚。
莫昭吟緩緩醒來,睜開了紅腫的雙眼,一時分不清身在何時何地,卻已先對上了一雙蘊含了憂慮的溫柔眸子。
冷夜深沉,前所未有的孤寂感湧了上來,她的眼淚仍不由自主的淌流,茫然的望著眼前的男人,隨著聚焦能力的恢復,漂浮惶恐的心也才漸漸的找到了依靠,不至於被淹沒。
「斐然……」她嗄啞低喚,撐坐起身。
「作了什麼夢?哭得眼睛都腫了?」他明知故問,為的是想和她多聊聊心底話,以免她又將泉湧般的傷感抑塞在心頭。
「我夢到我媽了,她說她要去很遠的地方,不能再陪著我了,她要我好好照顧自己,她才能走得安心……」淚水肆意奔流,她揪住他的手,哽咽說道。
「今天是民俗中所說的頭七,你媽媽一定是知道你過度傷心,才會特地來叮嚀你,要你別讓她掛念,她才能好好的走。」他同時給予安撫與鼓勵。
「不要!」她瞠大眼,忽然激動起來。「我不要媽媽走!我如果讓她掛念著,她就不會離開我了!」
「你不能這麼想,我聽老一輩的人說,人過世後若魂魄因掛念而滯留人間,是要吃苦受罪的,你忍心讓你媽媽無法安息嗎?」他動之以情,努力的要改變她偏激的想法,就怕她一旦植入了折磨自己可以挽留母親的錯誤觀念,就會一直沉溺在悲傷的漩渦裡,不可自拔。
果然,聽他這樣講,莫昭吟又不捨的捂面涕零。
她不想媽媽離開,又不想媽媽因為留戀徘徊而受到任何苦難折磨……她矛盾又為難,兩種抉擇都像利刃般凌遲著她的心。
她單薄的肩膀、無助的模樣以及壓抑的哭泣,處處牽動了紀斐然的每一根心弦。
這樣為一個女人強烈心疼是前所未有的感覺,胸臆間漲滿了一股濃濃的保護欲,提醒著要好好呵護照顧她,不能再讓她惶然無依。
「你有多傷心,她都是知道的,所以你要放手、要想開,她才能解脫,心無掛礙的去另一個世界。」紀斐然繼續勸慰,將她輕輕擁進自己的懷裡,提供肩膀讓她依靠。
莫昭吟沉默不語,片刻,他感到整片衣襟都被淚水給染濕,漸漸的,她從低聲啜泣到痛哭失聲,愈哭愈厲害,像是要把心底最深處的哀傷給釋放出來。
「盡情的哭吧,哭完了,就要堅強起來,勇敢面對現實。」他心疼的吻著她的發旋和額,像誘哄孩子般,一下下輕輕的拍撫她的背脊。
「媽媽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她走了,就只剩下我孤孤單單一個人了……我再也聽不到她、看不到她,再也沒有人會像媽媽那樣愛我、疼我……」
她哭訴出心中最脆弱的一面,可怕的孤寂感幾乎將她淹沒,令她不由得環住他腰際,緊緊攀附。
她話裡的淒涼,讓他五臟六腑都揪扯了起來,心裡有一股莫名的衝動要湧出喉間,他咬牙隱忍,粗獷的俊臉上表情變得有點複雜,剛硬的下巴繃得好緊。
「我媽很疼我的你知道嗎?可是……她辛苦了這麼久,我都還沒有能力讓她過過清閒日子、還沒有機會孝順她,她就這樣走了……」說到這裡,她又遺憾的悲從中來,泣不成聲。
紀斐然忍不住動容鼻酸,完全體會到她內心的傷感,可他不知道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她比較好過。
「……看開一點,生老病死是免不了的。」他擠出一句安慰,明白這話療傷效果不大。
莫昭吟卻搖了搖頭。她知道生老病死免不了,但是關係到自己,要看開實在很難。
「斐然,我好怕好怕,以後我只能一個人過日子了,每天回到冷清的家中,沒有人可以說話……」愈想愈害怕,她鬆開了他,曲起雙膝,環抱住自己,蜷縮成一團。
見她彷彿要封閉起自己,紀斐然眉心擰得更緊,心慌意亂的連忙揪住她,不允許她連他也推開。
「你不要這麼悲觀,你還有我呀!」他強迫她抬起頭看著他。
迷濛淚眼看不清眼前的俊酷臉孔,就如同她看不清兩人的未來。
雖然她愛他,但從來不敢奢望,他會是她最終的依靠……
再搖頭,眼眶裡的淚花飛墜而下,她揚起一抹苦澀的笑,意味深長。
那抹笑,讓他心中蠢動的那股衝動傾巢而出。
他還不至於糟到讓她一點都不能信賴吧?
「你要對我有信心,我會一直陪著你的,你永遠不會只有一個人。」他深情認真地說。
「一直?永遠?」她捕捉到從來不曾從他嘴裡說出的字眼,怔怔的重複。她……沒聽錯嗎?
「是,永遠。」他目光篤定,口吻篤定,勾起了溫柔的笑。
他的篤定反而震住了她,一時之間,眼淚忘了流,思緒也忘了動。
「我們可以是情人,也可以是親人,如果你願意,還可以把我的家人當成是你的家人……」他捧住她的臉,輕輕摩挲,厚實的大掌暖著她的臉,同時也暖著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