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子,閒來無事,不如我們來聊天?」
柳嘯月二話不說,開始打坐練功。
袁尚喜搖頭歎笑,也走到山洞最內側,準備練功。
「連你也不理我。」金多寶鬱悶了。「不准練功。」她跑過去拉袁尚喜。至於柳嘯月,她很想騷擾他,但他週身散發出來的寒氣讓她有些膽怯。
「不練功要幹什麼?這雨也不知要下多久,難道我們要一直大眼瞪小眼到雨停?」
「你可以陪我聊天啊!」
「你想聊什麼?」
「聊……」其實金多寶沒有特別想說的,她就是無聊,想要人陪。「你要練功,哪裡都可以,躲這麼角落幹麼?」
「我喜歡在這裡練。」因為這裡距離柳嘯月夠遠,她不會打擾到他。她現在很同情他,長得太好看,到處受矚目,日子真的很不自在。
將心比心,袁尚喜覺得有必要約束自己的行為,別給他添太多麻煩。
「然後呢?你不多說幾句?」金多寶眨眼,不敢相信袁尚喜外表隨興,骨子裡也這麼悶,一點聊天說八卦的天賦都沒有。
袁尚喜搖頭。
「你——算了,剛才當我問錯話,我們聊其他的,聊……」金多寶歪著頭,眼珠子滴溜溜亂轉,一下子又轉到柳嘯月身上。
袁尚喜不禁感慨,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換舊人。想當初,她最癡迷柳嘯月時,也不過是爬上自家屋頂,居高臨下,探看大鏢局的情形,比起金多寶的率直,她遜色多矣!
「金姑娘,哪怕你再喜歡他,也得讓他適應。你步步緊逼,不覺得他太可憐了嗎?」
「你太天真了,遇到好東西,不盡快占為已有,萬一被人搶走,豈不懊悔終生?」
「他是人,不是東西。」
「一樣。無論是人或東西,最好的,永遠最多人搶,你不先下手為強,注定成為輸家。」這是金多寶的經驗。「喂,如果我把他搶走,你會怎麼樣?」
她……腹裡有些翻滾,解下酒葫蘆,狠狠灌下一大口。
金多寶皺鼻子。「你這是什麼酒?酒氣如此嗆烈。」
「燒刀子。」最烈的酒,才能壓下她心底最深的情。「金姑娘,我覺得感情是個人的事,你愛他,是你的事,他回不回應,是他的事;我喜歡他,是我的事,同樣地,他感覺如何,他自己作主,這些事情不能混為一談。」
金多寶已經被她一串你的事、他的事搞得一頭霧水。
「你說什麼啊?莫名其妙的。」她終於發現眼袁尚喜聊天一點都不好玩,寧可跑到洞口窩著等雨停。
但袁尚喜的話落入方收功的柳嘯月耳中,卻生出終遇知己的快感。他本來就覺得,個人的感情個人負責,有緣兩情相悅,那是上天注定的福分,否則,只是三生石上忘了留名,不該強求。
可惜,長久以來,他從沒有找到理念相合的人,想不到袁尚喜卻是那個知音人。
現在想想,袁尚喜除了每個月給賭場下注,賭大鏢局無法成為天下第一之外,她的感情就如落花,片片飄灑,將他圈捲進花雨中。
但花瓣不是束縛、也沒有感脅,隨他高興,他可以徜徉在如畫美景裡,厭了、膩了,也隨時可以一步跨出,天南地北逍遙。
說她纏他,她沒幹過那種事,只是她的目光太柔和了些,他雖然總裝作看不見,其實心已受牽絆。
他是自願為她停下腳步的,卻誤會是她妨礙了他。
忍不住,他探手入懷,握住那方手絹,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把它撿回來——在這十餘年相識相處中,他心頭已隱隱掛上這個人。
「嘿,雨停了耶!」金多寶突然大叫,興奮地跑出山洞。
柳嘯月和袁尚喜跟著走出來。
他看天空無月無星,烏雲依然陰沈沈。「這雨恐怕還會再下,我們不如休息一晚,明天再走?」
「不要——」金多寶哀號。「山洞裡悶死了,我們趕一趕,也許能在大雨來前下山。」
「天雨路滑,趕太急危險。」袁尚喜覺得柳嘯月的主意比較保險。
「如果要在這裡耽擱,我們當初就不該離開山寨,那裡雖然髒,好歹有吃有喝……」金多寶還沒說完,大雨又嘩啦嘩啦地下了。她的臉色變得好苦。「該死!老天就這樣幫你們,你們說要留,它就下雨……我……氣死我了……」她跺腳,就想往山洞走。
「等一下。」袁尚喜拉住她。她聽到一個奇怪的沙沙聲。
「幹麼?我都同意回山洞,等天亮再下山了,你們還有什麼不滿?」
「我們不能回山洞——」袁尚喜神色驚慌。「快走,離這裡越遠越好!」
「為什麼?」金多寶不懂。
柳嘯月也聽到那個聲響,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走!」他推著兩女人在前頭跑,自己護在她們身後。「山崩了,我們再不走,會被土石流活埋。」
「不是吧——」金多寶還沒哀號完,就發現身後那道山坡慢慢地裂開,大水沖著大量土石,翻翻滾滾,似要將他們淹沒。
「跑快一點!」柳嘯月大叫,回身,大掌帶起雷霆之力,不停地劈向土石流,藉此阻擋土石滑下。
但袁尚喜不可能放他孤身奮鬥。「三公子!」
「快走!」上石流已經快追上他的腳跟了,但即使如此危險,他仍堅持護衛她們。
金多寶很害怕,她看柳嘯月滿面淒厲的樣子,知道他撐不了太久。他若倒下,他們三人會一起死在土石流中嗎?
袁尚喜忽然偏離了前路,跑到一棵大樹前,運足了功力,在樹身上連劈三掌。因為大雨造成土石鬆軟,大樹根基不穩,被她劈得連根拔起。
「這可以擋它一下,你們快走!」她飛身踢了一腳,讓大樹倒向土石滾落的方向。
砰!大樹落地,發出雷霆聲響。那粗大的樹幹果然擋下了上石流。
不過袁尚喜也因為這個耽擱,落到最後。柳嘯月趕緊轉回去,拉住她的手。
「笨蛋!你以為單憑一棵樹就可以阻止土石?」面對天地災害,他有勇氣反擊,但剛才見她落後,他卻差點心臟麻痺。「你有時間就快逃命,不要幹這種無聊事!」他把她的手拉得很緊,就怕稍有鬆懈,她便被土石吞噬,再也回不來。
袁尚喜笑笑不說話。她也不是第一次聽到他這種氣急敗壞的關懷了,三公子之所以招蜂引蝶,不止是因為他長得好看,是他善良、仗義。
所以很多姑娘初見他是驚艷,然後被他吸引,最後沈迷得不可自拔。
不可思議的是,這樣受眾人喜愛的柳嘯月卻沒有跟任何一個姑娘發生感情。他以冷漠作外表、傷害為手段,拒絕了一顆又一顆芳心,弄得人人以為他無心。
但她知道他並不冷酷,他只是一直沒有遇到對的人。
不知那人是誰?她真的好羨慕。
金多寶翻個白眼。發掌風劈土石,不一樣是做無用工?但她沒開口,畢竟現下不是吵架的時候,逃命要緊。
事情就像柳嘯月說的那樣,大樹只阻擋幾個眨眼時間,樹幹便被沖得整個飛起來,上石更迅速地淹向三人。
柳嘯月突然放開袁尚喜的手,改為捉住她的腰帶。
「你幹什麼?不,這樣你會沒命的!」她使勁掙扎。
「放心,我不會有事。」他使出全身的力氣,托起袁尚喜的身體,將她遠遠地拋了出去。
「不要!」袁尚喜發現自己飛上半空,大驚失色。「三公子!」但她只能眼睜睜看著兩人之間越來越遠。
金多寶眼裡閃過一抹絕望。袁尚喜脫險了,但她呢?誰來救她?
可下一瞬,她發現自己也飛起來了。
「三公子?!」她不敢相信柳嘯月會對她伸出援手。他不是很討厭她嗎?
柳嘯月眼神平和,彷彿他只是做一件很平常的事,不是什麼捨己為人的善行。對他而言,救人於難,本就是天經地義。
金多寶的眼淚掉下來。她記住了這份情,總有一天,她會加倍回報給他。
柳嘯月送走袁尚喜和金多寶後,才繼續覓路逃亡。但他耗費了太多時間救人,奔流的土石一下子便咬上他腳後跟,沖得他一個踉蹌。
一方粉紅從他懷裡掉出來,被狂風暴雨刮向東面。
手絹!他想都沒想,就飛身去撿。
轟隆隆,土石趁這個機會將他衝倒。
「唔!」他再厲害也抵擋不了天地巨力,整個身體被衝撞得飛起來。
他仰頭噴出一口鮮血,半邊身子痛得像被火燒。
那方粉紅還在他眼前飄,它已經被雨打濕,眼看著就要落入土石中,徹底淹沒。
恍惚間,手絹化成了袁尚喜,用著她十年如一日的眼神看他,那眼裡有歡喜、悲傷、渴求、希望……它們複雜得像一團被扯亂的線,永遠也厘不清。他每次見了,便有一股煩躁,忍不住想逃。
這一次,他總算能完全擺脫她了。生和死的距離,是神仙也跨越不了的。
他應該高興,但事實是,他很難過,心裡萬般不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