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尚喜將爹爹生病,自己想代替爹爹去修繕城牆的事說了一遍。
「袁姑娘,本將下令要男丁,不止因為男人力氣大,都是男人做活也方便。貿然插入你一個姑娘家,恐怕不太好。」
「犯女自願單獨負責一段城牆,從采料到修築,犯女一力承擔,如此既可完成大人命令、又不會混雜男女,請大人成全。」
「這樣你會很辛苦。」
「犯女做得來,請大人成全。」
陳守將看著她,果然如傳言中固執。他的目光朝後堂方向瞥了過去,那裡有一道順長的人影,對他點了點頭。
他歎口氣,便答應了。「好吧!明日我讓留頭兒帶你去城頭,他會告訴你,你在哪裡工作。」
「謝謝大人。」袁尚喜告退離去。
陳守將對著後堂招呼。「你真捨得讓她一個人去築城?」
「你只要管城牆最後有沒有修好便是,其他的與你無關吧?」白衣飄揚,一道身影帶著楊柳新綠的風姿走出來,竟是柳嘯月。他的目光追逐著袁尚喜離開的背影,一直沒栘開。
陳守將幼時曾在沛州住過,和柳嘯月交情非同一般,從沒見他對哪個姑娘動過心,還以為他寡人有疾,結果他卻搭上了那愛戀他多年、又被他拒絕數次的對門鄰居袁尚喜。
也罷,人說,愛情來了,山也擋不住,管他愛誰,將來幸福就好。
可他的行為也恁怪,千里迢迢追到大散關,正該去會情人,彼此樂和樂和,他反而躲起來不見人,難不成他又後悔了?
「你在我的地盤上,想追求我看管的犯人,還說與我無關?」
「那你想怎樣?幫我作大媒?」在屋裡已經看不見袁尚喜的背影了,柳嘯月乾脆走出去。「若能成功,媒人禮隨你開。」
陳守將跟在他身後。「你這是送錢給我花,沛州人誰不知道袁丫頭喜歡你?」所以他也不客氣了。「就三千兩吧!你的大媒,我作了。」
「尚喜若肯點頭,別說三千兩,三萬兩我都付。」站在門口也看不到她了,柳嘯月又一路追出去。
陳守將拉住他。「喂,前面是軍事重地,你不能過去。」
柳嘯月眼睜睜看著她失去蹤影,心頭再度泛起一股沈痛。
他的手又忍不住摸向胸懷,那裡藏著她遺落的手絹,如今已經變成他最珍視的寶貝。
「別看了。我明天就去幫你提親。」陳守將說。「但你們要成親,得等她刑期滿,或者皇上特赦,否則我還是公事公辦,你可別為難我。」
「她不會答應的。」
「她作夢都想著嫁你,怎麼可能拒絕?」
「倘使你喜歡一個姑娘,但那姑娘總拒絕你,直到你落魄了,她突然跑來說要嫁你,你接不接受?」
陳守將想了一下。「我恐怕會拒絕,我不想連累她,而且……」
「你會懷疑,那姑娘到底是同情你,還是真的喜歡你?」柳嘯月歎氣。「將心比心,尚喜也會這麼想的。」
「可……這只是你的猜測。」
但通常他的猜測都很準。柳嘯月一直就是個三思、五思、甚至是十思之後才會行動的人,也因為他想得多,以往,任無數姑娘追捧他,他總在兩人初見面時,便將彼此的個性、行為、背景……各方面做分析,可每回結果都不美妙,他只好一一回絕她們。
如今他好難得地動了心,想得就更多了。怎麼樣愛她,她會開心?做什麼事,她會高興?她至高的幸福在何方……想到最後,他大汗淋漓,發現自己對不起她好多、欠她更多,而且他做的很多事都是無法被原諒的。
按照猜測,他只要跟她說喜歡她,她只會有一個反應——別鬧了。
這真的很令人鬱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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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守將對袁尚喜說,他是柳嘯月的好朋友,想給她和柳嘯月做個媒人。他本想,袁尚喜愛戀柳嘯月多年,自己這一提,沒有十成把握,也有八成,誰知她竟如柳嘯月猜測般,拒絕了。
他只能說,柳嘯月猜測人心的本事,神了。
柳嘯月倒很平靜,這是意料中的事,他暫時也想不出解開她心結的辦法,只好繼續躲在暗地裡偷看她。
修城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尤其袁尚喜失去內力,仰仗的都是自己習武多年修練的好體力,扛石伐木,她一肩挑起。
他看了心疼,便趁黑夜幫她,肋她盡快做完分內事。
袁尚喜也沒發現,她是個認真的姑娘,但從不心細。
就這樣,流放的日子過了一天又一天,轉眼半月,數百流犯倒下三分之一,都是水土不服,加上過度操勞,累病的。倒是袁尚喜已習慣了這種流血流汗的日子。
有人問她,邊關淒寒,修城又苦,她一個姑娘家怎麼撐得住?
可說實話,她並不覺得累,至少身體感覺良好,只是心裡很想柳嘯月。
原以為十多年磨礪下來,她已變得瀟灑,結果分離一樣地苦澀,況且現在又沒有酒喝,常常想他想到腹內翻湧,她只能幹嘔。
她對自己的腦袋已不抱希望:永遠學不會忘情,唯有冀望身體慢慢地適應這份相思。
「三公子……」
眼前這棵樹長得特別蒼翠挺拔,彷彿要衝入雲霄。她撫著樹幹,就想到他,他的身姿也像這棵樹一樣,碩長端凝。
柳嘯月是個律己甚嚴的人,所以他的行走起臥,有節有度,特別風雅。
在沛州時,她最愛找機會偷看他,即便兩人隔著老遠,中間夾著幾百人,她也能一眼看出那一抹瀟灑。
沙沙沙……風吹樹梢,發出了呢喃低語。
袁尚喜抬頭,看著樹枝搖擺,好像在嘻笑。可惜柳嘯月不常笑,因為他每次笑,就有很多姑娘貼近他,漸漸地,他就不愛笑了。
她注意到這件事後,就一直警惕自己,看他可以,但不能騷擾他。
也許是上天憐她一片真心,所以她躲得越嚴實,看到他笑容的機會就越多。
他大笑的時候,眼睛會瞇起來,微笑時,頰邊泛著春意的梨渦,他也會壞笑,雙睫低垂,有種說不出的魅態……
算一算,她看過他的笑竟有十餘樣,樣樣風情萬種。
不自覺地,她也笑了。原來她與他的緣分也很深,所以才能認識他這麼久、看過他如許多表情,她突然戚覺自己好幸福。
「袁尚喜,你不伐木,愣著幹什麼?」一個監工走過來問她。
袁尚喜恍然回神。「對不起。」老是為了想他而誤工,這習慣不好。但她不想改,相思也許磨人,但想他的時候卻特別開心。
「算了。」監工也是收過禮,答應照顧她的人。「反正你的工作一直超前,只要你繼續保持下去,其他的隨你吧!」他離開了。
「我工作超前了嗎?」袁尚喜倒不曉得。
懷著一肚子疑惑,她抄起斧子伐木。
她有些捨不得劈砍這棵讓她想起柳嘯月的樹,但不砍不行,壞了修城大計,她小命難保,就不能再思念柳嘯月了。
「為了我日後能長久的相思,委屈你了——」一斧、兩斧、三斧下去,大樹開始搖晃。
她停下來,留戀地再望大樹一眼。
別人的愛情是以攜手終身為目的,她呢,相思是她一輩子的追求。
「抱歉了——」
最後一斧正要落下,突然,又有一個流犯倒下去。「來人啊!快來人,劉老六受傷了!」
袁尚喜嚇一跳,劈歪了,樹沒倒。
緊接著,三個監工從她眼前跑過去,沒多久,抬出一個雙腿盡折、渾身血淋淋的中年漢子。
她看著那一路滴過來、幾乎淌成小溪的鮮血,眉間皺成一座小山。
「等一下,先幫他止血,否則這一路抬回城裡,血都流光了。」
「已經把他的傷口綁住了,但血還是止不了,只能回去找大夫。」監工也很頭疼,流犯損失太多,他們也有罪的。
「我來。」
袁尚喜二話不說,開始提氣,丹田里只有一絲很微弱、比吹口氣大不了多少的熱流,這是她失去內力後,苦苦修練至今,才練回來的一點點成果,但在性命交關時,她也顧惜不了太多了。
她將僅剩的內力逼到指尖,封住劉老六前胸到患部的七處穴位,血流立刻停止。
監工們都呆了。
「只能撐一刻鐘。」她苦笑,現在她的內力又賊去樓空了。「大概夠你們回城,快點吧!」
監工們慌忙地把人抬走。
袁尚喜二度失去內力,疲累得再也站不住,整個人往後一倒。
咚!她後腦撞上大樹,而後,就見無數落葉嘩嘩地往下落。
吱吱吱——一個可怕、刺耳的磨擦聲響起,緊接著,一片黑影罩住了她。
大樹倒了——
她瞪大眼,忘了呼吸。
可惜……沒辦法再想三公子了……旱知道,應該多想他一點……
死到臨頭,她腦海裡居然只有這個想法。有點荒唐,但她真的想不到其他。
她遺憾地閉上眼等死。聽說人死後,頭七可以回魂,她要給所有認識的朋友托夢,祭拜她,不用元寶蠟燭香,只要燒幅柳嘯月的畫像給她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