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受傷了?
死不了。
確實死不了。
對她勢在必得的意念不死,要他放手,除非他死。
「我不阻她姻緣路,亦不放手。」春光下仍淡寒的唇逸出沉聲,他終於調轉面容,正視老僧。「太叔公,誰敢搶我滄海傅家看上的姑娘?」
故悟大師白眉略挑,呵呵低笑兩聲。「叫誰啊?誰是你太叔公?老衲不識得他。」道完,精瘦灰影轉過身去,他雙袖垂放,踩著慢騰騰的步伐,消失在迴廊轉角。
傅長霄收回別具深意的目光,又轉身推門進房,來到位在窗下的長榻旁。
榻上,姑娘渾沉沉俯睡著,烏絲垂迤,側向榻外的臉蛋瞧起來好小,他大掌一攤,足將她整張臉兒遮滿。睡著的她,傲氣盡卸,五官清秀柔軟,很有憐弱的味道。
坐在榻邊,他兩指勾住輕覆在她背上的薄巾,悄悄掀開。
姑娘的裸裎粉背在透過窗紙灑落的清光下,清楚呈現著美好的線條,肌膚彷彿鑲著光,泛澤流香。可仔細再瞧,那片玉背上有著十餘處極小的紅點,皆抹了消睡去瘀的透明凝脂。
全是綿針扎入的傷痕。
細長具韌性的針沒入血肉,拔不出、挑不起,僅能用磁石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吸取出來,即便上藥,也僅能顧及那一丁點兒大的小孔外傷,要讓藥性滲入膚下,得揉、得推、得運氣助行,著實花了一番氣力。
他的指不由自主地遊走在每個紅點間,思及昨日為她取針時,明明已中毒暈厥、週身發燙,但每吸出一根綿針時,那痛像是緩緩夸咬著她的血肉般,總要疼得她不能自已地顫抖,沁出滿臉兒、滿背的冷汗。他胸中濁氣頓濃。
五指成掌,親密地撫過每寸背肌,彷彿如此為之,那些裡裡外外的傷皆能一撫而愈。
他大掌貼熨著她的背心,柔勁輕吐,雙目合起,又以內力為她療傷。
行過大半時辰,他寬額亦冒出汗珠,正要撤回綿勁,模糊的哼聲突然細碎傳來。
傅長霄利目陡掀,傾身向前,為姑娘撩開縷縷長髮,專注無比地盯著那張正緩緩甦醒過來的臉容。
白霜月覺得好累、好乏,像是沒日沒夜地放馬狂奔,跑過整片霜月飛雪的西塞雪原、跑過縹緲的滄海之地,再沒日沒夜地往前跑、毫無目的地往前跑,而無盡的去路依舊是霜月與飛雪縹緲,真的好累。
「唔……」她低吟,喉中乾澀得難受,迷迷糊糊想著,或者她並非毫無目的地縱馬飛馳,而是為了找尋一處活水源頭,渴望一口甘冽清泉。
有人翻過她的身子,將她摟抱在懷,氣味是熟悉的,熟悉到絞疼她的心。
不知為何原因,眼眶驀然熱了,她微啟的唇尋到心心唸唸的甘泉,一口接著一口,清冽中同樣有那熟悉氣味,滋潤了她。
好半晌後,她羽睫掀起,看見男人的臉離得好近,兩瞳琉璃閃動幽光,他的唇輕含著她的,正在哺進最後一口清水。
她並無慌張,僅幽幽與他凝望,她秀挺的巧鼻與他直挺的鼻樑相貼,密密交換著溫息,彷彿如此親近是理所當然之舉。
陡然間,男人目色深濃,粗掌托住她的螓首,舌已長驅直入,重重加深這親暱的接觸。
他含住她的柔唇與軟舌,幾遍舔吮卷弄,她身子輕顫不已,小手不禁揪住他的襟口,把自己挺向他,縱情般地回應這一切。
她似是全然清醒,亦若半夢半醒,半裸的美麗胴體為他袍袖所覆,他沒有進一步侵犯她,僅深深、輾轉且留連地吻著她如花的菱唇,吻得那虛弱的腮畔也如花綻開,半身清肌慢慢起了紅潮。
許久過去,他終於抬起臉,嘴角仍是一貫似笑未笑的神氣,卻因揉進了情愫,淡淡泌出溫軟的氣息。
「醒了?」他問。
應該是吧……白霜月眨眨細長眸子,虛浮的身子落進強而有力的懷抱中,讓她有了真實感,自然也意識到自個兒正光裸著半身,貼熨在他胸前。
「我、我為什麼……我的衣服……」沒嘗試要掙脫,一是因週身乏力,二是因為一動不如一靜,三是即便掙脫了,也不曉得上哪兒找衣服穿。她滿面通紅,神魂更清楚了些,再一次抓牢他的衣襟,把他當作蔽體之物了。
「你背上遭淬毒的綿針所傷,忘了嗎?」他樂於當她的「衣服」。
她輕呼了聲,記起事情的前因後果,取針時疼痛的記憶也跟著湧起。
發寒地顫了顫,她不禁閉緊雙眸,再睜開眼時,發現男人正若有所思地盯住她瞧。
「為什麼這麼做?」他又問,試著看穿她。「明知道後頭有暗器飛至,你不閃壁,偏要擋在我身後,你究竟在想什麼?」
白霜月被問住了,事實上,她腦中仍昏昏脹脹的,想不太出聰明的答覆。
「為什麼?你不惱我、怨我嗎?為何還要護著我?」傅長霄瞳泛清輝。
好像費勁兒想過了,被吻得微腫的唇兒終於嚅出聲,略感氣虛地道:「我們白家欠你的,一定會還……你放心,一定還……」
他注視她好半晌。
「所以你是打算把命抵給我,才拚死擋那些暗器了?」他笑笑地問。儘管笑笑再笑笑,笑得無害,語氣卻彷彿一下子掉進了千年冰窖般,變得異常冷冽,可摟抱她的力量卻是極力克制過,捨不得壓疼她似的。
白霜月淡蹙姣眉,對這男人陰晴不定的脾性早已慣然,僅是有些兒困惑,不懂他為何非要在這件事上兜轉不可。
抿抿唇,她仍是道:「欠你的,我會還,你……你別再說我爹壞話,他是好人,不准你再污辱他,我們……我們不會強佔你滄海傅家的東西……」
「就怕你白家想強佔,也沒那本事!」怎麼兩下輕易便被惹得怒火高張?他絕非易怒的性情,可無奈啊無奈,偏遇上這姑娘,再如何引以為傲的冷靜也得破功。傅長霄臉部稜角突顯,如石刻師傅手下剛鑿出粗略輪廓的頭像,剛硬且粗獷,無一處柔軟。
他心音如鼓,她清楚聽取。
他進發出無形怒氣,她同樣明白感略。
如絲如縷的東西糾纏在心,絞痛著、不知何時能止,她不願多想,總歸由著它痛,待它痛至麻痺,也就不痛了。
「你想要的,就盡情取去……」真是累了,似乎還有許多疑慮未解,想知道「白家寨」後來如何了?寨中眾人是否平安?有沒有誰把格裡送回爹娘身邊?芬娜呢?該是一同跟去了吧……迷糊虛浮,她體熱又一次攀高,也不曉得為何鼻酸,又莫名流淚。
肯定是中毒之因,若非是毒,還能是什麼?
「不是的……不是的……」她眼睫已合,低低啞啞地嚅著搔人耳癢的細語。
不是什麼?傅長霄眉眼沉肅,唇俯得好低。
吮吻著她眼角靜謐謐流溢而下的潤珠,略苦的鹹味在他舌尖輕散,他胸臆緊窒,聽她迷亂又喃——
「……不是心裡……有誰……不是的……」驕傲隱去,淚猶原不止。
男子的琉璃眼一縮一湛,意味深長,似若有所思、且若有所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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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神智清醒些許後,白霜月便被帶回「白家寨」靜養。
儘管她底子打得好,身子向來強健,但這一回的傷勢卻教她調養了好長一段時候,春盡、夏至,夏過、秋臨,每日回復一丁點兒,直到深秋時分,才終於將五臟六腑內的毒素盡數排出,恢復舊觀,不再動不動便疲乏身軟、體燥頭暈。
這養病的大半年來,她身旁總黏著一個男人。
她之所以能循序漸進,慢慢回復元氣,傅長霄功不可沒。
然而,思及他如何的「功不可沒」,白霜月一張清傲小臉總忍不住要透出霞紅。
羅醒獅一死,底下的勢力盡去,樹倒猢孫散。
拿回「白家寨」後,傅長霄從初春開始,便直待住寨中不走。他的身份曾讓寨民一度感到不安,再加上那對異於常人的詭眸、英俊也嚴峻的五官,使得寨民們對他「只敢遠觀而不敢褻玩」,簡直如敬鬼神。
後來有一回,他出手救下放牧時險遭狼咬的三個寨中孩子。
又有一回,寨民們築屋,搬運石塊和木材的老舊板車被壓垮了,千鈞一髮間,他飛身拉走兩名站在板車旁的工人,沒讓他們被壓作肉餅子。
再有一回,牧民家裡的母馬要生小馬,難產了,能用的法子全都使上,依舊生不下來,他倒厲害,也不知走了啥門道,就見他撩起白袖,兩手往母馬肚子上推推揉揉,不一會兒便把小馬推擠出來,弄得滿袖血污似也渾不在意。
如今深秋,西塞高原綠草漸黃,寨民們忙著冬藏之務,對那名模樣古怪的、冷淡寡言、卻三不五時跟在大姑娘白霜月身後的詭異男人,戒慎仍有那麼一些些,恐懼倒是消退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