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找個男人,教導我嚐嚐雲雨之歡。」她認真的說著,雙頰嫣紅,彎彎的紅唇噙著笑。
任憑是泰山崩於前,也能面不改色的沉飛鷹,此時也臉色煞白,黑眸直直瞪著她,一動也不動,連呼吸都停了。
這是夢嗎?
如果是夢,那絕對是個該死的惡夢!
「我清白已毀,又得不到心愛之人青睞,最後只怕落得孤寡一生。」她柔聲嘆息,說得萬分無辜。「既然如此,那不如乾脆豁出去,學習江湖兒女的灑脫。」
嬌小的身軀,傾近偉岸的男人。
她明明那麼嬌小,卻彷彿是個把無助的獵物,逼入絕境的獵人,以溫柔的話語,作為最鋒利的武器,將武藝卓絕、聰明過人,眾人敬佩忌憚的他,推入無處可逃的陷阱。
「沉總管,你願意嗎?」她柔聲問著。
他倒抽一口氣,脫口就答:「不願意!」
像是早就預料到,他會嚴詞拒絕般,她沒有落寞、沒有遺憾,反倒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樣,那雙水靈靈眸子不再看他,像在心中仔細斟酌著別的人選。
「好吧,既然如此,我只能找別的男人——」
話還沒說完,沉飛鷹已厲聲喝道——
「不行!」
這聲喝叱,驚得馬兒四蹄亂踏,長聲嘶鳴。
在晃動不已的馬車中,羅夢像是又察覺到他的存在,抬眼看向他。她生來嬌弱,所有人對她的態度,全都是小心翼翼,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溶了,從來沒人會對她揚聲說話——尤其是他。
但是,平時只要稍受驚嚇,就會軟軟昏倒的她,面對沉飛鷹極為難得的喝叱,以及難藏的怒容,卻沒有半分怯意,更沒有昏倒。
相反的,羅夢勾起嘴角,笑意深深的說道:「我喜歡聽你對我說不行。」
說完,她放下轎簾,坐回馬車裡頭。
第2章(1)
當年。
第一次見到沈飛鷹時,羅夢才八歲。
她的娘親是官家的千金,不但美貌過人,兼而知書達禮、溫柔嫻淑,曾被召入皇宮,眾人紛紛臆測,太子妃人選非她莫屬時,她卻下嫁羅岳,成為莽漢之妻,所有人都驚愕得險些要跌出眼珠子。
婚後,夫妻二人恩愛,羨煞旁人。可惜好景不常,愛妻因難產而死,生了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兒,羅岳抱著女嬰,哭嚎了幾天幾夜,大漢與小娃兒哭成一團。
愛妻死後,羅岳奮發圖強,一心拓展大風堂,鏢局聲譽鵲起,規模逐年擴大。
小小的羅夢,就這麼被羅岳,以及眾鏢師們捧在掌心,如珠如寶的疼愛著,任誰都捨不得傷她一根頭髮絲兒。
只是,經營鏢局生意,難免得罪天下綠林匪徒,想搶的東西搶不著,反倒蝕損兵力,當然會記恨在心。
江湖。
不論是江,抑或是湖,總難風平浪靜。
就像組成它們的這兩個字,江和湖一樣,本就不應該是風平浪靜的地方。
動不了羅岳,匪徒們費盡心機,擄劫年幼的羅夢。好在,眾人及時趕到,才沒讓她受到傷害。
這種恐怖的經驗,羅岳可承受不起第二次。羅夢安全歸來的那個月,他就帶了個少年,回到羅家宅邸。
「夢兒,過來。」高壯的大漢,向來粗聲粗氣,只有在呼喚女兒時,才會壓低聲音,大臉上堆滿笑。
「是。」她離開圈椅,繡花小鞋踏向父親,以及陌生的少年。
備受寵愛的她,穿戴精緻絕倫,衣裳是京城內最好的師傅所繡,不比皇家公主遜色,雙髻裡的金鈴流蘇簪,隨著腳步發出清脆聲響。
羅岳蹲下身來,直視著愛女,輕聲哄著,江湖聞名的堂堂硬漢,在女兒面前連語氣都軟得像是棉花糖。
「來,這是沈飛鷹。往後,就讓他片刻不離,一直守在你身邊。」他伸出大手,握住女兒的手,輕而又輕的牽握。
她走到爹爹身邊,就不再上前,與少年維持幾步的距離,抬頭靜靜望著。
他很高,身材瘦削結實,看來年紀該是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但是他好看的五官,卻沒有半點情緒,比成人更內斂深沈。
最特殊的,是他的那雙眼。
她從沒有見過,哪個人有著,這麼深幽的黑眸。
「飛鷹,你可要好好替我保護夢兒。」羅岳叮囑著。這個寶貝女兒,可是他的心頭肉啊!
「屬下會盡力而為。」他語調平靜,拱手為禮。
羅岳擰起眉頭,可不滿意了。
「什麼屬下不屬下的,你爹是我的老朋友,跟我兄弟相稱,你該喊我一聲叔叔,怎麼反倒自稱屬下?」
少年沒有抬頭,堅持遵守禮數,淡漠的說道:「屬下不敢逾越。」
眼看勸說不成,羅岳只能翻翻白眼,無奈的嘀咕著。「唉,你這孩子,跟你爹一個脾氣,硬得像顆石頭似的。好了好了,去梳洗一下,等會兒該吃晚飯了。」
「是。」
畢恭畢敬的答覆後,他轉身走出大廳。
那晚,為了歡迎沈飛鷹,菜色很是豐富。鏢師們輪流跟他打招呼,還又勸又逼的要他喝酒。沒想到最後,眾人醉得七葷人素,他卻安然無事。
才八歲的羅夢,如同粉雕玉琢的娃娃,坐在主位旁,粉嫩的唇噙著笑,望著大廳裡的熱鬧暄騰,直到宴會散了,才向爹爹告退,在丫鬟的陪伴下,回到宅邸深處,佈置雅致的閨房。
她淺笑著遣退丫鬟,堅持自行沐浴更衣。丫鬟只能拿出乾淨衣裳,還有梳發的玳帽梳子,確定準備妥當,就關上房門離去。
腳步聲漸漸由近而遠,終於再也聽不到了。
終於,又過了一日。
小小的雙手,慢慢地拔下金鈴簪子,才緊揪著桌巾。噙在嘴角的笑,因為笑得僵了,像是被凍住,她的水嫩粉唇彎彎,站在桌邊竭力想要克制住,卻還是忍不住顫抖。
她試著恢復鎮定,卻怎麼也做不到。
那些擄劫她的匪徒,雖然沒有傷害她的身體,卻讓她認識了,一種她之前從來未曾有過的情緒——恐懼!
惡意的笑聲。
不見天日的暗室。
一次又一次,緩慢的貼著她的臉,刮擦的利刃。
她至今忘不了……
驀地,門上傳來輕聲敲響,羅夢悚然一驚,卻不忘換了口氣,假裝平靜無事。
「是誰?」
門外的來人,讓她有些詫異。
「沈飛鷹。」
「有什麼事嗎?」
「我替小姐送晚膳來了。」他淡淡陳述,話裡沒有情緒。
她心頭一跳,不由得警戒起來。
「我吃過了。」她說。
「你只吃了幾口,大多只是以筷子沾唇,不足以填飽肚子。」他說得一針見血,還站在門外不肯離去。「我可以將膳食擱在這裡,等你覺得餓了,就多少吃上一些。」
不行!
她差點喊出聲來。
把膳食擱在門外,一旦有任何人經過,就會追問起來。
別無選擇之下,她只能讓步,吸氣說道:「拿進來。」
房門被推開,沈飛鷹端著漆盤緩步踏入。雖然,他的年紀比鏢師們小,但武功修為卻不遜於任何人,腳步觸地無聲,動作優雅如野生的獸。
她眼睜睜看著,他把漆盤擺在桌上。盤內的每一道吃食,均是調味清淡,黃澄澄的小米粥還冒著熱氣,跟晚餐時的大魚大肉的菜色完全不同。
「你怎麼會發現的?」她不甘心的質問,想不出是哪裡洩漏破綻。這些日子以來,她佯裝得很好,騙過了所有人,卻唯獨被初來乍到的他看穿。
「因為,我也曾經歷過類似的事。」他連頭也不抬,用最平淡的語氣回答,將菜餚一一擺妥,才又說道。「趁熱吃吧!」
他的答案讓她有些訝異,但是自認完美的佯裝,被人輕易識破,可讓聰慧的她嚥不下這口氣,更別說是乖乖進食了。
「我不吃。」任性,向來是她的特權。
他也不逼迫,更不勸哄,只是點出最實際的一點。
「別浪費糧食。」
羅夢輕眨雙眸,瞬間換了主意,刻意走上前來,仰望著身旁的少年,烏溜溜的眼兒盈著淡淡水光,用稚嫩的嗓音,輕聲細語的要求。
「那麼,你幫我吃。」她年紀雖小,卻己經明白,該如何善用天賦。
憑著粉雕玉琢的容貌,以及令人堪憐的無助神情,讓她從來都能如願,連最鐵石心腸的人,也無法狠心拒絕她。
向來無人能擋的絕招,遇著了沈飛鷹,競也沒了效果。
「這個季節還熱著,你刻意穿得多,隱藏消瘦的事實,到現在還沒人發現。」他理智的分析著,說的都是如鐵一般的事實。「但是,再持續不肯進食,過不了多久,堂主肯定會察覺,到時候他只會自責更深。」
穿著過多衣衫的羅夢,聽得啞口無言。
她會隱藏著心中盤桓不去的恐懼,就是不願意爹爹再自責。
她忘懷不了,在賊窩中發現她時,爹爹好用力的抱住她,罔顧旁人的眼光,當場嚎陶大哭,哭濕了她的衣裳與頭髮,更哭得她好不忍心。
沒錯,她佯裝得很好。
但是瞞得了一時,卻瞞不了一世。